傍晚出门,突然下起很大的雨。转弯看见一个女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头发湿了,蓬蓬的纱裙贴在腿上,在前头半走半跑。
我看见她,想起我的妹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陌生人,那个大雨倾盆的瞬间,我上前,把这个纤细、美好的小生命,罩到了伞下面。
其实我想起我自己的童年,我的童年必定经历过同样苍蓝色的天空,同样的风雨之路,路边会走过真实、踏实的陌生人。
我由此生出好多好多,莫名其妙的偏爱与怜惜,这片云雨落在我们共同的生命里而非生命外。
她很低声地说谢谢,她头发上夹了一只兔子发卡,淡粉色,摇摇欲坠。不知道为什么,我确信我们都是害羞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反而去相信陌生的事物,去爱很小的东西。
行道旁种了桃树,雨点乱乱地打在桃树叶子上,那些叶片在风中翻滚,露出绿玉做成的骨头,透明而洁净。枝头青桃长出来了,小小的,静静地耽于梦境。
天一时半会儿不会晴,等到多雨的日子过去,就要进入三伏天,那将是一段不安,热烈,赤裸裸的日子,同样也是值得期待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我们正处于一个共同的世界,我们生于此,死于此,它超出我们生命的时间,同时向未来与过去开放。每一个生命意义的自我确证,每一场生命与生命,生命与自然之间明亮的对话,都超越时间的锈迹,留下芳痕,熠熠生辉。
开放的世界里,风和雨都落进来,有时候,有人为我们撑伞,抑或有一天,我们可以为他人撑伞,当然也有大把大把被风雨浇透的日子。但伞下的世界,始终是开放着的,那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所在,像母亲的怀抱,阳光下的草垛,初夏晒干了的白茉莉枕头。
奇怪的是,很多时候,对我来说,关于命运共同体的概念,关于污水和废气如何吞噬这个星球的口号,战争与纷争如何摧毁远方人们的宣讲,唤起的同感,比不上生命中共打一把伞的瞬间。
世上虽有无数风雨,却也有无数的伞,伞与伞的空间,是一个容得下相逢、相信与相爱的空间,使我们不至于画地为牢,在虚构的传记中寻找自我。
我渐渐长大,一点点去体验纯粹的孤独,开始明白如果我不去爱,不去关心,这个世界又怎会与我有关?它从未抛弃过任何一个人。
从自我走向广阔的道路上,风雨公平,同时滋养善意与恶意,伞下的共处,看似与外物、与他人有关,其实印证着自己。
沁凉无形的雨,一把把伞,一张张寻我启事。
如果神降下苦难,让人们用尽一生去解无解的题,也许只是为了让我们活着的这个世界、世界上的我们,互相偏爱,互相怜惜,在寻找爱的同时,让爱开放,让爱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