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市直)
旧书记
封皮爬满虫洞,铅字,已失去原有的光泽。扉页处的签名,也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随时光淡远的一个地址,一个人名。那个送书的人去了哪里?小32开的记忆,是那些年的星光,那些年与星光一样耀眼的夹在书中的小小的纸片。
那会儿,我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不像今天,书,一本一本的,堆积在书架上,都懒得打开。很多有用或无用之书,都是装门面的。所谓的人生,只在收与藏之间,妆饰渐渐凋零的容颜。
而此刻,这本压箱底的书,重新来到我的书桌上,正暗合某些心机,又一次浮出人生的水面。
当沉溺于遗忘,或某一种沦陷时,依附在这本书上的指纹,却像风一样在吹,默默的,暖暖的在吹。
曾芹记
火,孕育生命。这百年窑火中,一个瓷质的家族,生生不息。自一代呈进,至七代世平,再到八代琳玥,每一代都将一个“火”字,拼接成上垟木岱口最耀眼的星空。
——星空下,瓷土生辉,万象成趣。古老的技艺,正在照亮中成全历史的册页,在火光中续写崭新的篇章。
火是创造。窑是根脉。每一件瓷品诞生,都像一个家族的图腾,悬挂在岁月的门楣。风雨带不走的鲜活的印记,是镌刻在大地上的暗语,深远,隐秘。
一座窑抬高了尘世的重量,而被时光赋予的,也必将被时光所铭记。
乔迁记
一些旧物像钉子,契在老式光阴中。一叠泛黄的书信。一件碎花衣。一个名片册里熟悉或陌生的不断浮动的人影。
在用旧了的身体里,呼吸旧空气。想带走它们,而我又不忍惊扰它们。
一些锁已坏,一些走失的钥匙再也回不来。
石头是我从帕米尔背回来的。搁置在书柜,许多年,不说话。许多年,默默的,以一种高原石特有的品性与我交流。
我是了解它们的,正如了解世风幻变中的自己。生活在尘嚣的缝隙中,我是一尾守旧的鱼,是一块补丁。而某些漏洞是补不回去的,就像我们说起这些年的决定,从不论及对与错。
旧的,继续旧下去。关上门,我只能说声:抱歉。剩下的路,就让剩下的那个人去走。
操持记
忠告,挂在耳边。但风起,总有星辰明灭。
一只脚紧拽另一只脚。每天穿行天堂与地域间,每天告诫自己,知天命的人,命,都是天给的。
醒来望天。睡去望天。不望天时,在细小的星球里,望自己。白发是自己的,肝胆也是。掐灭一粒火星,疼痛是自己的,撕裂一截衷肠,怜悯也是。
把自己晾晒在风做的烤炉上,牵俗世的手,你的手。在暗下来的星光下,仰起头审视。在不被尘埃带走的余晖中呼吸。
人生太大,我太小。在拘谨的迷途,学习一丝从容,有被我削尖了脑袋的处世观。
所谓孤独不是落日,是日落之际,我又一次匡扶渐渐倾斜的地平线,以及地平线上最后的一朵向日葵。
好溪堰记
枯水季讲述着水的好处。钓鱼的人,围拢在河中央的小水潭。钓鱼的人说,水再大些,鱼会去远方。钓鱼的人说,有一种鱼,自带灵性,全身发光。这鱼不上钩,它腾出水面,一整座灵山,都是带光的。
我相信,好溪水流淌了一千多年,好溪堰就把18个村庄480公顷农田,擦亮了一千多遍。
顺着好溪堰一直向前,风声断断续续,吹送着隐隐的木鱼声。那么多芦花,恣肆在裸露的河滩上。
好溪堰与灵山连在一起,好溪似乎也与人心连在一起。枯水季细小的涓流,一样能融入好溪堰开闸时的这来自好溪内部的奔腾与契阔。
正如背负尘世的寂寥,那生活的洪流,仍在涌荡。这绵延无边际的这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