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雪亮(市直)
麦子摇动的样子
确实如浪
只不过,有时浪大,有时
只是微微挪了挪
我说的是垄上三分地里的麦子
那时,它们刚扬了花,开始灌浆
自从从一粒粒种子,苏醒过来
它们就没日没夜,朝一个方向
飞奔
现在,它们已很接近目的地
一个个交头接耳,多么兴奋
(所以,我笃信
“风吹麦浪”,这个“浪”
是动词,不是名词)
那时,只有我一人窥破,它们
心花怒放的心情……
这首题为《风吹麦浪》的诗,写于大前年,我家门口两垄小麦即将成熟的时候。不久,我就外出旅行去了。
种小麦,已是四十年前的记忆了。那时,在故乡,霜降前后,收了自留地里的番薯,到农历十月,就开始播种小麦了。“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记得童年时,就懂得了当年如果下过大雪,那第二年的麦子,一定是个丰收年。因为大雪可以杀死大部分害虫,来年病虫害就少了。
在农村,那时孩子玩具很多都是就地取材。比如,取一根麦秆,折下一节,用指甲在秆上划出一条裂缝,放嘴里吹,就是一个哨子,音色的好差,就全凭制作的手艺了。再比如,麦子成熟时节,摘一个有芒的麦穗,放进裤管,一走,那麦穗就唰唰往上爬。有时,会将它偷偷放进小伙伴的裤管,准能让他吓一跳。长大后,在异乡,有时想起这个会行走的麦穗,便自然想到一个词:乡愁。
“……乡愁,总是会在一些异乡行走的瞬间 / 莫名其妙,唰唰爬上心头。”在一首诗中,我写下它们的相似之处。
或许,在我的生命里,乡土,早已与我血脉相连。在钢筋水泥的丛林生活十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毅然决然地将小家搬离丽水市中心,安在城郊一个叫弄上的小村庄。这里,和我的故乡一样,有山有水、有田有地、有原汁原味的乡野气息。我如鱼得水。白天,骑车上班。业余,种菜、养花、写诗……在诗歌里,我赋予它一个更为诗意的名:“垄上”。弄上,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转眼,在弄上又生活了十多年。那是2018年深秋吧。挖了地里的番薯后,我突然心血来潮,托岳母帮买斤小麦种子,我想找寻童年的记忆。岳母说,现在鸟雀盛行,恐怕不够鸟吃。她说起一件趣事:小麦成熟时节,村里一邻人,整天坐在地头一张高板凳上,“哦去哦去……”挥动一根长竹竿,驱赶一群鸟雀。那样子,好笑极了。我却遥想,风吹金黄麦浪,边晒太阳,边与鸟雀斗智斗勇,也挺好玩的。颗粒无收,又何妨?我收获的,依然是快乐。
小麦种子买来后,耘地、施肥、下种,一气呵成。不出半月,便从土里钻出一丛丛嫩绿的麦苗。然后,看它们在缓慢的日子里,快速地拔节、吐穗、扬花、灌浆。
两垄地就在家门口,我习惯下班后在地头转转看看,或锄锄草、施施肥。小麦们每时每刻都在以我不知的方式与阳光、风雨、寒流交谈,达成某种默契,欢快地成长。有时几天没见,它们已蹿高了一大截。我至今清晰记得这一幕:清早,每片娇嫩叶尖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而在深冬,满畈茅草枯黄,看似弱不禁风的麦苗,在霜冻中却愈发青绿。到了春天,一支支带芒的麦穗,如锋芒毕露的羽箭,它们已全然忘却历经一冬风雪的磨难,记住的、模仿的,全都是阳光的样子。
眼看丰收在望,为了吓唬小鸟,外出旅行前,我在麦地竖了十来根竹竿,上面系了红红绿绿各色薄膜袋,在风中招展。友人在微信里见了,明知故问:“插红旗干吗?”我调侃:“插红旗,告诉小鸟,这里麦子快成熟了。”
果然一语成谶。
整个弄上的鸟雀,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我家门口有两垄小麦。颗粒渐渐饱满,到了尝新时节,它们成群结队,不请自来。站在麦子丛中的十来根竹竿绑薄膜袋充当的稻草人,也没见过这阵势,顿时慌了手脚,它们想挥动臂膀,却无能为力,想大声驱赶,又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鸟雀们大快朵颐。
妻子给正旅行在外的我发来微信:“你种的麦子,被鸟吃光了。”并发图为证:整片泛青的茎叶上,穗儿空空,仿佛尚留鸟儿狂欢时激动的声音……我查了一下微信记录,这一天,是2019年4月21日。
鸟儿们收获了两垄麦子,我收获了播种麦子的7首诗歌,其中《风吹麦浪》发表于2020年第二期《诗歌月刊》。皆大欢喜。
奇怪的是,此后,听到整个弄上满山满畈的鸟声,感觉特别悦耳,特别亲切。那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对我的一丝丝谢意。
“但愿每天叫醒我的都是小鸟”。在这植物充盈的天地间,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在我,已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