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挺慧（遂昌）

　　每一个坐门诊的日子都是难熬的。看不完的病人，开不完的处方，做不完的治疗。待到最后一个病人满意离去，坐在椅子上叹一口气，按按发胀的额头，心里明白，今天的血压多半又高了。

　　作为一位在小县城还算小有名气的医生，我不厌倦工作，但希望在耕种生活的梯田上空，永远有一方精神高地。

　　还好还有文学。我有一群热爱小说创作的文友，他们都是丽水范围内优秀的小说作者，自2015年开始，我们自发组织沙龙，点评各自创作的小说作品。这个周末，我们将再次聚首，畅谈小说，地点就在青田小舟山乡。

　　印象中，侨乡青田全境皆山，青田人硬生生在青山与瓯江之间的一点平地，挤出了一个逼仄的县城。他们能远赴异国，也善于在山间静守，藏在大山的褶皱之间，融入这方山水。

　　作为青田女婿，我来过几次青田县城，乡下却去的不多。对青田印象局限在满街飘香的咖啡馆，找不到停车位的豪车，售卖红酒奶粉的进口商品店。石雕与红酒，东西方的物品在这一方山区县城碰撞后，奇异融合。

　　去小舟山这天上午，天气灰蒙，山雨将至未至。在我看来，却是看山景最好的天色。淡灰天空下的墨绿色水墨画，点缀些许黄色、紫色、红色。车子在山区公路上曲曲折折开着，像游弋在巴比松风格的印象画中。

　　宿地是小舟山上的尖山云庄，刚开始时，大家对“云庄”还是“山庄”多少有些混淆，几番说错，直到看到次日早晨一幕之后，才明确概念。

　　云庄形状呈“凹”字型，一进院子，中间天井宽敞，和丽水本地常见的古建筑不同，反而像《英雄》里，李连杰和甄子丹在雨中意念鏖战的棋馆，平添几分弈意和禅意。两旁有吊椅，几位少女游客在上面晃荡，巧笑嫣然。几位文友已经在茶座上畅聊起来。

　　中饭是乡间土菜，调料少许，多了几分食物本味，山菌鲜美，田鱼嫩滑。没想到我挑食的女儿胃口大开，对蔬菜和窝头情有独钟。下午在小火车、油菜花梯田、童趣绿园、花间旗语、鱼迷宫等几个景点逛，女儿玩得起劲，四月午后阳光微微烈，将她两颊晒红。她毫不在意满身是汗，满是新奇，我们自然也是满心欢喜。中年人旅游的快乐，不在自身，在于陪伴儿女一步步体验这世间的美好。

　　逛累了，在梯田守望者咖啡馆坐下，品几杯意大利水准的青田咖啡，也算是我这个咖啡重度爱好者的福利。从大尖山天然观景台这里俯瞰下去，能看见绿水青山下，镶嵌着挤满高矮楼房的青田县城，这里幽静，彼处喧嚣。感叹自己终于跳出凡尘之外，于寂静中，窥探他人的狂欢。乡土的、洋气的、现代的、古早的，成分混杂却又井然。

　　据工作人员说，小舟山是通过项目推进、公司运营的方式，来实现全域环境整治效益最大化，村庄环境、生态修复、村庄旅游、公共设施一体推进，打造“诗画小舟山”美丽样板。小舟山侨胞们众筹建公司，投资上亿。怪不得崎岖山间，有如此平整道路；怪不得名不见经传的小舟山，有如此美景。

　　中国人旅游喜欢扎堆，每逢大小黄金周，或堵在高速路上咒骂，或在景区山路上挤得面目狰狞，或排队良久等着项目的垂青。几天旅途下来，浑身酸软面对接下来新一轮工作的凌虐。我反感这种拥挤，越来越注重清净，更倾向于置身那种世人遗忘的角落。

　　晚上我们便在这荒僻又华丽的山岭之中畅谈各自作品，言语犀利，拳拳到肉。讨论完再来一杯意式浓缩，也算对意大利小说家卡尔维诺的举杯致敬。

　　次日晨起，天气微凉，刚出房间，发现四周已被云雾笼罩，三五米之外不见人形。信步走下阶梯，来到广场，云蒸雾绕，如人间仙境。耳边传来女儿呼唤，只闻其声，不见她人。回头呼唤几声，氤氲浓雾中，女儿笑声越来越近，小小人影逐渐清晰，一跳一跳笑脸展现。

　　这一刻，总算明了，这里是“云庄”，云上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