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健(莲都)
对莲都大水门码头最初的记忆,是数不清的挑担子的和抱孩子的从对岸乘渡船来城里走亲办事的乡下人,更有那张张鼓满风的白帆从幽蓝的瓯江水面上逆水而行的装满货物的木船乘风破浪,远远听得到江水簇拥船头的浪花声;江岸,一个个纤夫打着赤膊,拉着纤绳匍匐前行,洒下一路的汗滴和号子……
最早被号子的声势所打动,是在童年。那时听父亲熟悉的一位船夫说,温州到丽水的航道段有三十六弯七十二滩。那时瓯江上南来北往的运载粮食、木材、陶瓷、水产品、日用百货以及土特产船只川流不息,小轮船的汽笛声、纤夫的号子、夹杂着船仓里叫骂声,响成一片,构成一种水上交通特有的嘈杂喧嚣,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常常坐在大水门码头,欣赏这热闹的风景。温州逆上的货船将抵达大水门船埠时,还得经过处在厦河与塔下交界沿线溪滩的相公滩和开门滩。因瓯江水流在古城岛南呈S型,弯处水势险峻水流湍急,时值寒冬清晨,江面雾气升腾,相传清朝时温州有位赴京城赶考的相公,乘坐蚱蜢船在此下船协同纤夫拉纤。纤夫们挽了裤脚上岸,在乱石滩上拔滩,故称此段溪滩为相公滩。再往上游的牛岭头,江面水势稍为平缓,当年瓯江南岸山陡如立,茫茫江面,烟波浩荡。江岸有两棵至少有200年以上树龄的苍松,枝干粗壮伸向四面八方,静默无语屹立在拐弯急流处的江岸边,守护着人称丽水的“景阳岗”,故称“开门滩”。一个偶然的涨大水退潮机会,我在大水门“景阳岗”北岸看到,由七八只蚱蜢船组成的船帮,全靠人力顶着逆流拉纤的拔滩船夫,多则十来人,看着前方“嗨哟来起,嗨哟来起……”老船工亮开雄浑的嗓门吼起了号子。他们的号子声雄壮、震撼人心。号子在他们的口中,内容丰富、节奏多变,仅从号子声,便可以昭示出劳动强度的剧烈或低弱:平缓而有节奏者,纤绳负荷较轻;洪亮而昂扬奋进者,肩上负荷较重;激越而声嘶力竭者,那是全力拼搏。可以想见,当时每一次拉纤的壮烈场面,犹如一次旷世少有的大合唱。号子,就如合唱时指挥者手中挥舞的小棒,它把纤夫们的心紧紧地凝聚在一起,拧成一股坚不可摧的生命之绳,每一道脉搏都同逆流而上的货船一起跳动,心往一处拧,劲往一处使,最终产生了强大的合力。
记忆没能忘记纤夫的形象,我记住了他们的勇敢和坚毅的神韵,他们用强健的身躯为船舟升起一道心中的长城,这长城绵延不尽。纤夫精神,是一座永远驻足在纤夫兄弟中的丰碑。纤夫形象的张力也因此“在时间和空间上超越了她本身的存在”成为一道值得欣赏的多维风景美图。
当东方一轮朝霞被瑰丽的江水缓缓托向天空,号子鼓起纤夫理想的风帆,这是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强音;当灿烂霞光映射着山川和大地,映射着波光粼粼的瓯江,江面上一艘艘扬帆货船用明澈的音符组成了美的旋律和时代的凯歌。远处传来有线广播播出的电影《上甘岭》里的优美、舒缓的插曲,“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当年的瓯江风光,远去的帆影、号子将定格成我心中永恒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