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在一些关于爱的节日里,欣赏爱,幻想爱。
想象中存在着许多灵美的友人,从内到外钟灵毓秀,好像要压倒一切绝世诗篇,唯有来源自然的,最清甜的风花雪月,是为他们定制。
我和其中的一位相遇,倾盖如故,清晨到黄昏已然一万年,随随便便就成为挚爱,犹如叶生树梢,草生堤堰。我们一同淋雨,烘焙蛋糕,和植物说话,辩论而不吵架,安静相伴而不失语。我们的后代个个都能成为英雄,却轻轻地活过人间。当然我们也可以没有后代,彼此成为彼此漂亮的句号。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常听人说:大学不谈恋爱真可惜。
但我没有看见可惜,我看见大部分的爱情都好不容易——因为它们好容易出现,又好容易消逝,更容易将就。我可惜的是,爱的市场虽然无比繁荣,却浮着虚肿,而非丰盈。
爱情到底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我是不知道的。曾把茨维塔耶娃抄下:
“我不需要爱,我需要的是理解。对于我来说这就意味着爱……为我所爱的,只能是这样的人,到了春天他爱白桦树,胜过爱我。这就是我的爱情公式。”
想到一个很古老的隐喻:爱情犹如阅读。迟缓,寂静,神交,由点到面,可遇不可求。我们从千千万万可能的语境中,钓出独一无二的尾骨,发现原以为无人知晓和体悟的情绪,居然能被如此精准地解剖,头尾完整摆在面前,肌骨鲜润——作者比我们更理解我们自己,因而无可救药地陷进去,终生难以忘记。
每当四季流转,凡人老去,爱情和诗句就会新生,从那些古老的传说的波折里面,溯洄而上,静静凝视着我们。
中世纪的学者流离失所,夜深了,他们逃进某些郊外角落,点燃篝火,照出脸颊污垢横生。苟活之中,他们坐下来,拍拍身上尘土,问问偶遇的同伴:最近读了什么书,爱上了谁。这实在是一个哀艳而动人的场景。
后来就到了今天,爱情和阅读一起,被追逐,被索取,与中世纪迫害不同,今日我们角色互换,成为忠实的猎人,一刻不停,将崩裂的月色,从洁白雪山驱赶入泥,哪怕被标榜成诗句本身,诗意也黯然离场。
可是一想到还在徒劳地幻想着,就又毫无原则地原谅了自己。
这时突然发现,幻想中所有尚未遇见的友人们,都可以是自我本身。遥遥相望之间,独自走过纹理丰美的岁月,幽幽的梦之国度,思想的童真。爱情与阅读都重新回到沉重、有质感的样子。
正如在人人阅读,却又无人阅读的时代,做一位仅仅为了自己的读者,我们总也可以找到不可外传的诀窍,在人人相爱,却又无人相爱的时代里——
做一位,而不是去找一位,只属于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