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建（莲都）

　　一场春雨，犁耙声响。迎来了插秧栽田的日子。“耕牛遍地走，春耕正当时。”农人盼着四月秧门开。因为，栽下的每株秧苗是农民们一年的希望。

　　秧田是早几天沤好的，一畦一畦，明镜般清浅的水田倒映着蓝天白云，微波潋滟。天刚蒙蒙亮，雾很重，几声狗吠之后，村子醒了。春嫂母女俩一骨碌起床，就分头忙开了。女儿珍珍忙后勤，赶场买酒菜，照例插秧栽田要办招待，否则会被人视为小气。春嫂自己则当“先行官”，做好插秧准备，捋捋沾露的鬓发，卷起绣花的裤管，轻轻地踩进秧田。岸上，表哥披蓑戴笠挑着秧苗快步在田埂上。洗净根部泥巴的秧苗，均用稻草扎成小把儿，轻巧巧的，绿滴滴的，似翡翠雕刻而成。表哥用力一甩，便稳稳当当地滑向水田，绝不散开。分秧把子是技术活，下手要轻，既要摔得远，又要摔得位置适当，以免插秧人就近拿不到秧把子，在田里来回走动，脚印多了，会影响插秧质量和进度。真正的里手摔得秧把子还要在田里站得起来。

　　春嫂弯着腰，捏着秧苗，顺着秧绳赶趟儿插秧。分完秧把子的表哥，还有特意赶到来帮忙的邻村叔伯，虎彪彪的三条男子汉，他们不顾冷浸浸的水刺骨，下到水田，一字排开，每人预插六行，距离相等。霎时，水田里摆开了擂台，你追我赶。春嫂袒露着一截藕段似的粉白小腿，手脚麻利地掰插着秧苗，很有节奏地摆动着手臂，细密的汗珠顺着脖子轻轻地往下流，慢慢地濡湿她的花衣。太阳热辣辣的，春嫂不得不抬起胳膊优雅地拂拭额上的汗珠，再回头望望这一趟还有多长到头。这时，田埂上走来送茶水的婆婆和读小学的孙子乐乐，后面还跟着一只小黄狗。乐乐一眼就看到有一条蚂蝗正叮在章荣叔的右小腿上，章荣叔用手使力拍打着小腿，乐乐瞅了个空问：“章荣大叔，插秧好玩吗？”大叔笑着说：“嗨，你这傻孩子，插秧大有学问呢。栽下的秧苗，行株要均称、整齐，横看一条线，直看也是一条线。最怕插得‘浮脚秧’，如插进泥里的秧苗不深不浅，东倒西歪的，多半是浮脚秧，浮脚秧成活率差，难得茁壮成长……”因为讲话，章荣叔的进度拉后了。忽见在前头的二叔，伸直腰，扛起一声“啊——嗬”，高亢悠扬，三叔也憋不住了，扯开大嗓子呼应着，章荣叔收住了话匣子，埋头追赶起来了。这种鼓励的方式，是农人的独特风致。

　　瞧那插好的秧苗，横上行，竖上行，远远望去绿莹莹迎风招展，轻风贴着湿漉漉的秧苗踅过，秧苗轻舞着，诠释着心中无限感恩的情怀，如同欣赏一幅诗意的风俗画，给人满目的清爽与惬意，心中涌起一种劳动后的舒坦和喜悦。

　　天空忽然飘起春雨来了。珍珍姑娘从下丘的田坎上朝这边走来，她左手撑一把天堂伞，右手拿着几件雨衣，走路像小跑，先声夺人：“章荣大叔，给你们送雨衣来了。”

　　“珍囡，毛毛雨不当紧，不湿身。中午备好饭菜酒肉了吗？别忘了‘讨彩头’餐间每人一个熟鸡蛋。”三位长辈趁机伸直了腰，逗着她说。

　　“都办齐了。难为你们发扬风格，急人所急，先帮我家开秧门。”珍珍的声音，像银铃一样脆。

　　春嫂抬头揩了那汗，也招手喊道：“珍囡，快下田来，跟大叔们学会插秧，往后靠你开秧门！”

　　水田是镜子，照着蓝天，照着白云，也照着青山，照着绿树。农夫在插秧，插在绿树上，插在青山上，插在蓝天上。“布谷飞飞劝早耕，春锄扑扑趁初晴。千层石树通行路，一路水田放水声。”这是姚鼐的《山行》诗词里描写春耕劳作的一幅繁忙热闹图。秧田里，霏霏春雨，阵阵欢喜，翠绿绿的，株成行，行成线，一株株秧苗把水田装点得分外清新和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