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的手好臭！”在我伸出双手抱女儿的时候，她捂住了鼻子。

　　刚搬新家那会，对厨房是喜爱有加，临近周末就早早谋划着该做点什么好吃的。多数美食需要双手通力合作，洗、拌、揉、捏等手法最为常用。于是乎，伴随着美食的上桌，我的手，夹杂着生食熟食鱼肉葱姜蒜等等的辛辣腥骚，甚至指甲缝还会夹杂着深色的难以清洗的污物。稍长时间劳作后的双手红红的肿肿的，指间揉搓有种沙沙的声音。这个时候，手的气味真的挺难闻的，也怪不得小孩子会嫌弃了。

　　每个人的一日三餐，蔬菜水果，五谷杂粮，鸡鸭鱼肉，入口的食物，无一例外都得用双手去创造。不管这双手是谁的，是从事种养殖的农民还是买卖的商贩，不管是择洗食材的工人还是加工食物的厨师，其共性之一便是付出了自然美的代价，即便他可能从中获得一些报酬。粒粒皆辛苦，尊重食物尊重劳动者，你觉得理所当然的果腹，真的没有那么轻而易举。

　　我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想到了很多。

　　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我外婆那慈祥的微笑和硕大的手掌。外婆瘦瘦小小的，可她的手，有小蒲扇那么大，每一根指头都粗得好像弯不过来了，指甲盖很宽阔，指关节处有突出明显的节。只是骨头大而已，其实肉少皮薄，削瘦的手上又青又紫，像爬满了一条条蚯蚓。我握着外婆的手，手心手背摸一摸，掌面的纹路很深，闻一闻，是刚刚择的菜的味道，甚至还能闻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泥土的芬芳。手背皱巴巴的，与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的皱纹相应，刻记着八十年来的千辛万苦，但她仍然精神瞿铄，满脸红光。她看见我总笑眯眯的，露出所剩无几的几颗牙，总喜欢用手抚摸我的头发，轻轻地，布满老茧的手心勾住我细小的发丝，发出轻微的滋滋的声音。外婆膝下五个儿女和十三个孙子孙女，加上儿子儿媳女婿孙媳孙婿五六十人，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和和美美欢欢喜喜，我想这或多或少得益于外婆这双大手。

　　再想到游商浮贩的手。有一年秋天，我的一项重要任务是取缔县城内最大的马路市场，让摊贩们全部入场经营。摊贩多，时间紧。连着几周，我全程参与登记、整理、报名、抽签、签合同等工作。每天面对各色的摊贩，跟他们打交道时间一长，单凭他们递材料给我时伸出的手，我大概就猜得到是做什么行当的。鱼腥味扑鼻而来，八成是卖鱼的；满手油腻腻，大抵是卖肉的；手指头沾着泥巴裹着蔬菜的清香，大概是种菜卖的；此外还有干货味儿的，豆腐味儿的，面粉味儿的，各种各种。手的味道也许是职业的味道，手的味道或许也是身份的味道，正如俄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画家列宾所言：“手同脸一样能反映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是人的第二张脸。”

　　楼下商铺传来经典而又熟悉的旋律：

　　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

　　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

　　总是啰嗦始终关注

　　不懂珍惜太内疚

　　……

　　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

　　爱意宽大是无限

　　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

　　思绪回到了现实，有些不甘心被女儿嫌弃的我，耐心讲解起关于我这手味的缘由。小朋友眨巴着双眼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摸摸我的手，拿到自己鼻子下边闻了闻。这下，她没有再露出皱眉的表情，大约，她有点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