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萍
我是土生土长的遂昌人,当我把《浙江文史记忆·遂昌卷》捧在手上时,觉着分外亲切。品读完毕,回味绵长。
浙西南的群山宛如一册被风掀开的线装书,汤显祖笔下的杜丽娘始终在牡丹亭畔浅吟低唱。余厚洪编著的《浙江文史记忆·遂昌卷》,于细腻的描述与论证中,揭开这座千年古县的神秘面纱。这部厚重若千钧又轻灵似蝶翼的地方文史新著,绝非对故纸堆的简单翻新,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文明考古——编撰者仿佛手持人文地理学的探照灯,在人间仙境般的山水肌理中,在斑驳古旧的门楼墙垣里,在世代相传的民间故事中,在纷繁芜杂的古籍文献里,剥离出层层叠叠的文化沉积岩。
无论是班春劝农的史实爬梳,还是文武十番的流变考述,无论是古村古宅的意境阐释,还是灯舞小戏的韵味挖掘,作者都充分展现了跨学科研究的锋芒。从汤显祖政绩卓著的清廉里,从尹起莘该洽逸趣的学问里,从龚原易学著述的热心里,从王镃清幽闲淡的才气里,作者将文学想象与实证考据熔于一炉,让文化遗产不再是标本,而是持续生长的生命体。
书中对明清移民史的钩沉令人耳目一新。当编撰者将遂昌方言中的汀州语底层、徽派建筑的马头墙弧度、畲族彩带的图腾密码一一予以解析之时,我们仿佛看见一幅动态的文明迁徙图谱:那些翻越仙霞古道的移民,从四面八方带来了丰富多彩的文化基因。这种以文化地理学重构历史的叙事方式,让遂昌从静态的地理名词,升华为流动的文明容器。
书中对遂昌矿冶史的解构堪称全书华彩。当作者将“载于典籍,享誉江南”的遂昌金矿置于“金姑娘和银姑娘”“千人岗”等传说脉络里,加上“矿洞遗址”的深情细描和“草鞋换粥”的理路探析,原本冰冷的金属突然之间有了体温。的确,那些深埋地下的矿脉,不仅是王朝财政的命门,亦是走向水火苦难的缘起。这种以物质文化激活精神传统的视角,重塑了我们对文明演进的理解维度。
在非遗保护的当代叙事中,该书也展现出了难得的思辨深度。尽管现代光影技术足以让昆曲十番在智能舞台重生,区块链溯源系统亦可接入千年茶园,甚至还可以用技术复现古村落,但是作者清晰地看到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绝不能陷入技术乌托邦的狂欢,透过字里行间,分明能看到作者敏锐地捕捉到文化传承发展过程中的得与失。的确,那些在数字化过程中渐行渐远的历史记忆,在被流量重新赋权之时,共同构成了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命运变奏曲。
诚如作者在前言中所写的那样,所有已成过往的,皆是记忆。打开历史记忆的方式,自然有很多。如果说每个县域都是一部缩微的文明史,那么遂昌的文史记忆,自然也是中华文化多元一体格局中一个灵动的注脚。这部由编撰者在当地数十位田野调查对象支持下耗时数载织就的遂昌文史记忆,让我们懂得:所谓文史,不是独守一隅的闭合的地方史料,而是向外敞开的延绵的鲜活脉络;所谓记忆,不是对往昔时光的纯粹抒情,而是对文明基因的自觉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