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深度·聚焦发展新优势

  以发展的眼光重新审视,乡村显然不是被动等待改造的空间,而是主动生长、自我调整的系统。

  土地依然在那里,但人变了。在龙泉市住龙镇,留在村里的人,不再是单纯耕作的农民。他们将过往经验沉淀为方法论,从种植节奏到品种选择,从土壤改良到市场对接,开始用效率与品质重新定义农业。

  与此同时,一批批“新农人”回来了。他们带着知识、眼界和技术,也带着不确定和梦想。他们尝试将数字技术引入种植,把品牌思维植入销售。在他们眼里,乡村不只是情怀承载地,而是可以盈利、可以试错、可以迭代的奋斗热土。失败固然常见,但留下来的那部分,开始建立起影响力。

  还有一些变化,更隐蔽地发生着。外来投资者正在进入,他们带来市场资源,也带来新的组织形式和管理语言。乡村的边界不再封闭,和外部世界的连接变得日益紧密,也更为多元。

  这一切没有喧嚣,也不是齐步走。它是一种缓慢但坚定的“共创”:每一方都按各自的方式、节奏参与乡村更新,在行动中汇出合力,进程的变化并不剧烈,却影响深远。

  求变

  在住龙镇红星村,邹俊红的生活轨迹,与许多同龄人并不重合。她没有离开村庄进城打拼,而是选择留下来,在熟悉的土地上,走出了一条不太热闹却异常坚定的路。

  “我喜欢家乡的稳定感,无论做什么都从容。”邹俊红笑着说。但她同时坦言,从父辈那里习得制作南酸枣糕的传统手艺时,这种自信尚未成形。

  住龙镇森林覆盖率高,日照充足、雨量充沛,周边山上长有大量南酸枣树。过去,村里家家户户都会晒制酸枣,但因为制作枣糕的过程烦琐、利润不高,渐渐地,年轻人都不愿意再碰这门“麻烦”的活计了。

  但邹俊红不这么看。她觉得这一口来自山野的酸甜,有着尚未被挖掘的可能。2002年,她在自家院子里建起简易的作坊,自己动手做酸枣糕。“先得把配方弄明白。”她提起当年,记得最清楚的是反复试验的过程——用白糖口感太腻,用红糖品控不稳定,糖与果肉的比例始终找不到最优解。她跑到福建浦城“取经”,回来又一轮轮地调整。

  反复试错之后,她带着第一批“拿得出手的酸枣糕”到镇里卖,反响不错。她知道,这件事可以做。

  但一个人的坚持只能撑起一个作坊。要让这门手艺真正延续下去,得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她开始“带徒弟”,村里的妇女、邻近的乡亲,有的跟着学,有的索性来她这儿打工。

  2014年起,住龙镇的红色文化引来了人流,也带来了机会。邹俊红在镇上开了土特产专卖店,把酸枣糕、番薯干、杨梅干都摆上货架。有人第一次吃,有人带回城市,也有人站在摊前问她怎么做。她开始意识到,产品不只是商品,更是一种连接。

  随着“三色住龙”共富工坊的成立,这些连接被机制化。工坊定向招工、收货,成为带动村民就业的节点。6个村的90余人参与其中,人均年增收2.4万元。更重要的是,村民有了参与感,也有了主人翁意识。

  今年,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邹俊红的家庭作坊完成了标准化改造。150万元的投入,让她的“手工作坊”转向“生产车间”。SC认证也拿到了,南酸枣糕、番薯干、杨梅干、黄精不仅可以进商超,还可以“上云端”。邹俊红也不再是一位固守传统的手艺人,而是逐渐具备了现代企业家的意识。在新计划里,土特产专卖店会被改造成综合性展销中心,既卖产品,也做教学,还能组织直播带货。

  “我们不只是卖产品,也是在呈现乡村的实力。”她这样理解自己的角色。在农村,无数“邹俊红”的创业探索指向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主动选择留下的人,也在不断重构乡村的价值边界。人们不谈论梦想,而是每天都在靠近某个目标,坚持不懈,步履不停。

  共富

  在乡村振兴的进程中,关于“归乡”的故事不再停留于情怀的叙述——越来越多曾经离开的人又回来了,带着技能、资金和更广阔的视野,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谋划未来。

  周志康就是其中之一。20多年前,他离开住龙做木材生意,深知当时的住龙靠山吃山,靠木头“撑起了半边天”。那是一段资源型发展的繁华岁月,住龙一度被称作“小香港”。

  但繁荣的代价显而易见。当地及时刹车,开始恢复生态,禁止滥伐,推广补绿。树重新种上,水逐渐变清,山林慢慢恢复生气。周志康发现,这样的冷静和转向,悄悄积蓄了新的力量——生态价值的回归,为新的乡村产业打开了想象空间。

  走进住溪村,老街两侧的变化是最直观的注脚。锯木声已久违,取而代之的是剪枝、洒水的声音。家家户户门前屋后栽上了花草,甚至有人专门收集多肉植物,摆满整座院落。村民严美珍说:“以前种木头是挣钱,现在种花也能挣钱。”

  这不是个别人的兴趣使然,而是一种鼓励下的自发参与。住龙镇政府借老街综合改造工程之力推动“花样庭院”建设,把村民家门口的空地、荒地变成小果园、小花园。村民种花,优化环境,游客来访、购买,形成了小小的“绿色循环”:美了环境,也多了收入。

  对于周志康来说,这更是一次“归来”的契机。他看中的是住龙日益凸显的生态吸引力,于是,他回村投身林业,启动了一个更大的计划——建设华东最大的樱花谷。

  在流转1400多亩土地后,他种下了河津樱、中国红樱、香水樱、吉野樱等20多个品种的樱花树,赏花期从1月一直延续到4月。这里不仅是赏花的地方,更是他用多年积累换来的产业转型试验场——樱花谷项目每年给农户分红超过29万元,村民不再只是打工者,还成为项目的共享者、受益者。

  如今,即使不在花季,走进樱花谷依旧能看到规划的痕迹、产业的根基。曾经荒芜的山地,如今被重新定义。“周志康”们的回归,不是简单的返乡,而是一种对乡村价值的再判断。他们相信,在新时代的语境中,乡村是可以重新出发的热土。

  共享

  到住龙创业去——对邝阳来说,这是一个经过权衡的决策。

  邝阳是“90后”,来自遂昌。作为资深旅游爱好者,她每年都会来住龙玩,几乎每次都会光顾“红军街”上的“红军饭店”。饭店与邹俊红经营的土特产专卖店只有几步之遥,以红军文化为主题,曾是游客品尝当地特色菜的首选之地。

  几年后,邝阳再次来到住龙,已经不是以游客的身份。这一次,她带着清晰的判断:这里有文旅潜力,也有业态空白。她接手了这家曾经风靡一时却逐渐走向平淡的主题餐厅,决定对其进行重新定位和运营。

  “不是冲动投资。”邝阳说,她对这片土地并不陌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重新划分空间——靠近红军街的一侧主打红色体验,继续服务文旅团队和游客;而靠近乌溪江的区域则主打农家风味,聚焦本地特色、主推溪鱼宴。

  改造后的红军饭店在今年的樱花季重新营业,刚好接住了第一波客流高峰。日均六轮翻台,让她初步验证了判断的准确性。

  但她没被短期“爆红”所迷惑。她发现一个值得警觉的信号——越来越多年轻游客来到住龙,但他们能留下的时间、消费意愿并不高。她归结为“年轻人的消费场景缺失”。

  因此,她计划在红军街开一家精品咖啡店。不是打卡式的,而是一个融合社交、阅读、文化交流的小空间。她想打造一个“慢节奏、有人情味”的地方,试图把景点消费变成可以“停留”的日常体验。

  她不是孤身一人。离饭店不到百米的地方,今年年初开张了一个新项目——“龙之星”水陆一体研学乐园。这是住龙镇政府与村集体、社会资本合力打造的复合型文旅空间。红色素质拓展、水上生态研学、摩天轮观光……它的出现,正在为住龙提供更多可能性。

  更长远的计划也在铺开。“住龙四季”成为当地谋划的文旅IP,春季赏樱,夏季亲水,秋季露营,冬季围炉品年味。一个以红色文化为骨架、绿色生态为肌理的新型乡村文旅系统,正在一点点搭建。

  邝阳把自己定位为“中间的桥梁”。她理解政府的规划意图,也清楚年轻消费者的真实需求。她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将两者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对接起来。

  对住龙来说,“新乡民”的纷至沓来就像在释放新的信号:这座有历史、有资源的小镇,愿意腾出空间给新的人、新的方式。而当越来越多像邝阳这样的人来到这里、留下来、参与其中,乡村的重构,也就有了真实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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