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瓯帆副刊

老陈家的梨树

  陈晓涛

  我家的老宅,在浙西南丘陵深处。它的门前有一棵树。

  那是一棵梨树,地方话叫“柴梨”,品相不好之意。长在门前小径靠外一侧,枝条向外,高高悬在我家下方邻居的屋瓦之上。但它后来离奇地死了。

  我问母亲,梨树是谁栽的,母亲不知,想必那时母亲还是个姑娘,还没嫁进陈家。再问父亲,说是我爷爷栽的,再问多少年了,说是近三十年了。

  爷爷离世已十年有余,太多的事情父亲也讲不清楚了。关于梨树的故事,很多只能从记忆里寻找。

  三十几年前,或许就是在老宅刚落成不久的某一天,爷爷不知从哪里要了一棵梨树苗,高兴地在门前挖了坑,把苗放入,填了土,还用双脚踏平踏实,浇了水,坚信它成活无疑。

  初春,爷爷和父亲可能会等待着梨树发芽,等待着梨花如雪一般开成村子里的一道风景,就像等待田里的谷子发芽、秧苗随风摇曳一样;夏天的傍晚,一家人饭后可能会坐在树下乘凉,随手摘几个梨子分给小孩,分给路过的乡人,等待着听到对梨树的赞赏,对一家人的馈赠的感激……总之,树下应该一直发生着美好的事,每一个路过梨树的人,都会夸梨树果子香甜,夸这家人善良明理。

  我想,五岁以前,我和堂弟该是常在梨树下玩耍的,要是我们已经掌握了爬树的本领,肯定会在梨树结满果子的时候上树偷吃。但那时的记忆一点也没留下。

  五岁那年,我们举家离开故乡。

  之后,门前的梨树再没有人管过,不论寒冬酷暑,梨树守在老宅门口。它要面对的太多了,树下的茅草长得人高,风吹雨打,酷热严寒,恶意砍伐,哪怕是蜜蜂,也会在它静静哺育果实时,给它以伤痛。十几年里,再没人每日从它身旁经过,没人再对它投下欣赏的目光,哪怕是一瞥也没有了。

  尽管如此,每年夏天,父亲回乡探亲或办事,总会带回一大袋的梨子,即使父亲某年没回老宅,也会有村里人摘了梨子带给我们一家品尝,就是那棵树结的。

  那梨长得可真不好看,多半是带有一个个蜂蜇过的眼子的,我常常埋怨长得太难看,和水果店里卖的根本不能比,父亲总是不语。但是,每当我和亲人们在县城的家中咬下这梨子时,总会听到清脆的汁水和牙齿碰撞的声音,说这梨子香甜可口的夸赞声也不绝而来。

  我们离开了老宅,离开了梨树,让它独自面对黑夜与寒冬,而它依然为远方的我们带来无限的享受。

  梨树陪伴了爷爷与父辈近三十年,看着我们兄弟姐妹一个个降临,共同经历我们这个家族的每一次喜与每一次丧。

  爷爷栽下梨树时,也许没想过它会存活近三十年,会一年一年结着压弯枝条的果子。他更不会想到,三十几年后,在我们一家离开老宅,在他离世后的某年,梨树突然也离开了。那年在老宅门前,看着干枯的枝干,父亲无奈,只能将它的躯干扳倒放在屋内,横卧在堂前,尽量缓解它的风化的速度。

  爷爷一辈子从事农耕,近六七十年的时间里,在这片土地上播撒过无数的种子,更收获过无数的果实。而每一粒果实,都在秋收后换成了我们一年的口粮,换成了我们的衣食住行,换成了学费与全家人在发展中所需的所有资料。但那棵梨树,几乎是他留下的唯一的亲手栽种的果树吧,在他离世的几年里仍然不断给我们带来实利。

  关于爷爷的一生的故事的回忆,会随着叔父辈的老去而消失,爷爷一辈子留下的生命的痕迹,也会随着岁月的迁移而消失,我们能留住什么?

2021-03-29 1 1 丽水日报 content_254952.html 1 3 老陈家的梨树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