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根(景宁)
箩头儿是箩头的儿子。
七十多年前,箩头挑着两个箩筐,一头装着家什,一头装着刚满周岁的儿子,从战区的硝烟中到了英川镇绿水青山间的乌柚村。村里人就叫他“箩头”,叫他儿子“箩头儿”。
不久,新中国成立了。箩头儿像山野里的茅草,迎风而长,转眼就摇曳成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十八岁那年秋天,箩头儿把生产队长的那一担红薯,一口气从地头挑回生产队的院子里。从此生产队长给他记了全劳力的工分。
乌柚村水美土肥。人们把汗水洒在泥土里,泥土里长出的稻谷、薯块养活了人们。填饱了肚子的人们也就有了力气造人,三年两头就出来一个。
地力接不上物需。村里的缺粮户多起来了,钱更像月夜的星星,稀疏得很。生产队长让见过世面的箩头带上村里的几个社员,外出江西烧炭,给生产队搞点副业。
那年头,非缺粮户已是好人家了,更何况箩头还能给自家积攒点小钱,英俊的箩头儿自然成了姑娘们都想嫁的对象。
二十岁那年,箩头儿娶了生产队长的女儿菜花。结婚那天,菜花和一张红漆木架床、两只木箱子来到了箩头儿家,夜里点上一两盏防风灯,请村里的叔伯亲戚吃了个饭,把灯一吹就上了床,不久就生出了一个胖小子,叫忠红。
忠红上小学在学校里升级还得考试,不及格要被留级,被留级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
“这娃,有种!”箩头人前人后夸自己的孙子。这年,忠红考上了镇里的重点初中班。
“这娃,没让我白流汗。”分田到户后,箩头儿在地头里一边挥舞着锄头,一边擦着满脸的汗说。那时候,地里的收成比生产队时翻了一番,忠红也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这小子,给他爹长脸!”忠红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在村里,箩头儿把地里长出来的番薯加工成亮晶晶的粉丝卖钱,比别人多收获了两三倍。用文化人的话说,那叫商业头脑、市场经济。
忠红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工作,爷爷箩头却归了土。这个时候,村里的许多人放下锄头到城里打工,比种地挣到的钱多得多,许多人家都添置了电视机。
箩头儿写信给忠红说:“娃,爹跟你妈也想到省城打工,你给我们找个活计吧。”
“行!”忠红给父亲找了家门卫,给母亲找了份清洁工。
“省城的日子没有乡下舒坦。”在城里干了半年后,箩头儿带上妻子回村里继续种地,除了种自家的地,还种别人家抛荒的地。
剩余的粮食要挑到二十里外的县城才能卖钱,太累人。要是有公路多好。
心想事成!不久,村村通上了康庄公路。忠红开着小汽车常回村里来,给父亲送来电视机、手机、洗衣机。
“爸,这屋子该修修了。”忠红说。
“我看还能住。”箩头儿舍不得花掉从土地里刨出来的钱,“等你娶媳妇,总得帮衬点。”
“这事不用您操心。”不久,忠红带着媳妇回村看望箩头儿。那媳妇,比电视里头的还漂亮。
“爸,这房子该修修了,政府会给补贴的!”
“有这等好事?”箩头儿放下嘴里的烟斗问。
“修房子补贴五千,把厕所移到屋里再补两千,不足部分我来出。”
“行!”箩头儿不忍心让那比仙女还漂亮的儿媳妇睡在这黑乎乎的破旧土木屋里。
房屋修好了,比画起来还好看,干净又亮堂,床单雪白的。
城里的人隔三差五来村里,在箩头儿家里吃住。菜花把家里的鸡、地里的菜、田里的鱼烧给客人吃。客人都说,菜花婶烧的菜饭真好吃。客人临走时,都给箩头儿留下一大把钱。
后来,箩头儿才知道,这营生叫农家乐!
有了农家乐,家里养的,地里长的,都变成了一张张的人民币。更有意思的是,还可以在手机上买东西,还会有人开着小汽车送上门来。
初夏的傍晚,箩头儿和菜花在屋子里看电视新闻。箩头儿对菜花说:“咱们也是小康生活了。”
“看把你美的!”菜花用手指点了一下箩头儿的脑门。
箩头儿看着一脸灿烂的菜花,心里也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