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莹(莲都)
张晓风,笔名晓风、桑科,余光中曾称其文“柔婉中带刚劲”,第一次读她的文字,确实像行走在山谷中的旅人,耳畔间穿鸣回响,如闻水声,乐思之。
一曲《描容》戳进了我的心扉,当“我”不再是“我”,三言两语也描绘不出的时候,还要重复数次填写人生履历上的信息表格,哪一年生?生在何处?身份证号是多少?无数个问号包围着“我”,“我”不能洒脱而去,在秋来暗哑的萧瑟中散场,不需要半句赘词,萎落后如末日夏蝉,在寂寂无声里湮逝而去。尽管如此,她仍然是“她”,无名也无妨。但在众生平凡的面目里,谁是我,我是谁,我们却依然在乎。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也没有同一个我,所有的独特和不同都将随大川上那一句“逝者如斯夫”而逝去,巨大恢弘的时间里,我们都一样。这条寻找的路很漫长,载着一个又一个旅人,你问他们想去哪里,他们犹豫了一会,拖着疲惫的身子,沉默不语。风沙还能描出自我的眉目,而行走中的人能不能看清自己的容颜和本心呢?
可能人都是如此,看不见最近的自己,渴求远处的一点飘渺幻影。在文学的世界里,动人的环境和氛围才能激发创作,张晓风的散文与读者的距离拉得很近,但又触摸不到,仿佛读者就在她身旁,在暮色的草原中静静听她诉说那一场戈壁行脚后的心境。
戈壁博物馆里有一支“银龙笛”,骧银色,呈龙状,“笛奏龙吟水,萧鸣凤下空”,这支千年的笛子已然尘封,清音可封尘,止步野花如毡的约珥山谷,忘却苍茫如海的大漠深处,但吹奏者的回忆溶解不了这是一根十八岁女子腿胫骨做成的笛子。十八岁,令人羡慕的芳华。芳华已逝,痛惜犹在。听起来仿佛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牧人对某个女子的深切眷恋和不舍,在逝去的幕幕音色流转中将她深藏起来,亲手将她装饰成这峡谷永恒的回音。无论多么苦痛,都不应置身绝巘,忘了来时的路。我不知道,在锨山夕阳的草原上一匹匹奔驰的骏马,牧人嘹亮高歌着他们的民族岁月,新月如眉,梦中是否还会记起从前篝火畔的红衣少女。
越是注意到细微处,才能嗅到人世间每一缕风和雨。张晓风的文字很细腻,正如她说春天像一则谎言,她也会告诉我生命的厚礼来自一盘辣酱。
只是寻常做客时主人盛情款待的一顿饭而已,不同的是主人强调那是厨师亲手调制的一盘辣酱。围坐者皆是广东人,不喜辣,张晓风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她说:“没有人下箸总是很感伤的事。”这份同理心极其难得,取用之意也很纯粹,当晚她收到了厨师别样的馈赠——一瓶辣酱。我想,世人都会害怕不被肯定,害怕寂寞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该是这样近,能倾听一阙清音而陡然垂泪,能注视一面优容而倾心称羡,能坠入动人的剧情而念念回响……每一份赤忱和赏识,都像化落人间的清泉,流入生命的礼赞,将那些肯于尝试的人揽入滉漾广阔之中,独享甘醇。
时代在变化,我们越来越爱自己,难得将自己的关注分给他人,只是短暂的云烟,浅浅的微笑,看似无所希冀,实则心有怀想,何不做个像风一样的女子呢?柔婉是你,刚劲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