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驾宇（市直）
那一家小店正对着老丽中的后门。
通往学校后门的是一条不足五米宽的小巷，学校在小巷的这边，小店在小巷的那边，距离不足五米。
不记得这小店开出来有多少时间了，当时后门的这条小巷小店林立，开了关，关了再开，又关又开。
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还是与这小店以及小店的老板娘有了一些关联。小店的店面只有二十来个平方，摆着四五张小长桌。店面后面是隔开的四五个平方的厨房。每天早上，小店供应的早点有稀饭、馄饨、面条、粉干，还有茶叶蛋。
有时我来不及早饭就到学校早自修，便会跑到这小店吃一碗稀饭，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小小的个子。知道我是学校的老师，她总是很客气地招呼，老师你吃什么。在我吃下一碗稀饭后，她又说，老师，要再给你盛一碗吗？
那一周是我值周。早自修后我在校园里巡查，突然发现十来个学生往后门跑，我就跟了过去，只见学生很顺利地通过后门，穿过小巷，进入小店。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上课期间学校实行的是封闭式管理，学生进出前后门都需要有班主任的签字条，于是我走过去，质问门卫，为什么不拦住学生，然后便进入小店，将学生全部赶出来——小店老板娘已经给这些学生盛好了一碗碗的稀饭，她哀求说，老师，你就让这些孩子吃了这碗稀饭再走好了啊，我都烧了一大锅的稀饭，他们不吃，我只能拿去倒了。
那个时候的我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规章制度第一，对孩子的爱护被放到了第二位——我不理会，将一个又一个的学生从小店里拎起，扔进学校，热闹的小店瞬间变得空荡荡的。
上课铃响后，学生都进入了教室，校园里冷冷清清。我走出后门，来到小店。老板娘见了，照例是热情地说，老师，你吃点什么？我说，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是学校的规定，我也没办法的。老板娘怯怯地应了一声，我理解的。然后在吃稀饭这间儿，我和这老板娘交谈了起来。渐渐得知了老板娘的一些情况。
老板娘老家在丽水乡下，嫁到城里，有了一个女儿，后来和丈夫离婚，女儿跟随女方。在城里，老板娘没有其他的住处，只能寄居在亲戚家中，随便干点零工混口饭吃。去年夏天，女儿考进了丽水中学，老板娘便跟随女儿来到学校边上，租了一间小屋，稍加修葺，便成了店铺，白天开店，收入刚够解决母女的吃饭问题，晚上，她和女儿便住在店里。
说着这些，老板娘掀开东边墙上的一帷幕，里面还有一八九平方的小间，铺着一张床，这正是母女睡觉的地方。老板娘说，她其实是很感谢学校的，学校知道她困难，给她女儿减免了学费，老师对女儿也都很好。
吃完饭，我掏出一张忘了面额的纸币，递给老板娘，说，不要找了，便要走，老板娘不肯，拉住我，连声说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但我还是执意走了。
此后，我还会断断续续地来到这小店吃早餐，每一次，老板娘都说，老师你不要付了，上次还留很多呢，但我总是会随手找出几枚硬币或者是一张五元的纸币，然后离开。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天下午，我骑车经过后门往市政府赶，小店老板娘见到我，忙叫着老师，你停一下，你停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我停下，她用手拉住我的摩托车，说，老师，我一亲戚送给我几条野生鲫鱼，你拿去烧给你儿子吃吧，我连忙摆摆手说，我有急事，鱼不要了。说着便发动摩托车走了，老板娘在后面大声地喊着，老师，你下班的时候别忘了来拿鲫鱼啊。
那天下班，我没有去拿鲫鱼。
第二天中午，我从外面吃饭回来，经过小店门口，老板娘又跑出来说：老师，你一定要将鱼拿走啊，这鱼小孩子吃了很好的。说着便要拉我到小店，我只好说，好的好的，先放你这里，等我下班再来拿。然后转身离开。老板娘又在后面叫着，老师，下午回家千万别忘了来拿啊。
事实上，那天下午我没回家，因为晚上有两个会，开完会已经九点多。我依然骑着车经过后门——老板娘早就等在那里了。她该不会一直都等在那里吧，我心里闪过一个疑问。果然她马上发现了我，说，老师，你等一下，然后转身进店。
只见她从一水桶里倒出一些水，然后再拿出一个塑料袋，将剩下的水连同鱼全都倒进袋子，再拿出一个袋子，套起来，很小心地扎好口子，给我拎出来。我接过，有水，有鱼，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鱼，总之是沉沉的。我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又听见老板娘在后面叫，老师，你回家养起来的时候，一定要让水龙头滴水，这样鱼就不会死了。
回到家，找了一个桶，倒出鱼，是十多条鲫鱼，将桶挤得满满当当的，按照老板娘的吩咐，让水龙头漏着几滴水。
隔了一夜，早上起来，发现水已经满出桶，两条鱼已经从桶里跳出，干瘪地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老板娘有没有碰到过，从第一次叫我拿鱼到我最后拿走鱼，整整经过了两天。她最起码帮我养了两天一夜的鱼。
似乎拿了老板娘的鱼后，我就没怎么再到小店吃过早饭了。再之后，就是江滨拆迁，学校后门拆掉，砌成了墙，再后来，就是丽中搬迁，我彻底离开了龙门岭。一晃又是十多年，或许今日在街头碰到那女子，我也认不出她的模样了，不知道她是否好，也不知她长大成人的女儿如今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