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莹(莲都)
汪曾淇先生文字平易近人,不饰华丽。他在《跑警报》一文中说:“西南联大的警报是颇为罗曼蒂克的。”能在日军空投袭击下不畏恐惧,气定神闲,是中国人骨性里的不屈不饶,永不被征服的“不在乎”精神。
我曾一度向往西南联大。这一所“临时大学”,因日寇侵华,平津沦陷,北大、清华、南开被迫南迁,这是一座战时、临时性的大学,不因仓皇集聚而流失人才,反而彪炳于世界大学之林。窳陋辉煌相驱,浓厚的学术氛围和轻松自由的学习环境相融合,西南联大才如此与众不同。
岁月留痕,联大师生都很有趣。做学问孜孜不倦,形象乃身外之物。男同学蓝布衫、长裤,顾不上“弥补”的破洞,女学生套一身阴丹士林旗袍,上套一件红毛衣,男女无殊。闻一多先生和朱自清先生也有许多衣衫破了,并不在意,他们朴素如旧,在陋室中兀兀穷年,不坠青云之志。西南联大的学生可以在天朗气清的时候,不论警报响不响,都带一壶水,挟着一卷李商隐的诗慢慢远去;或是携伴同行避空投时,在防空洞里写下“恋爱几何,人生三角”这类关于感情的话;又或是一个下午泡在茶馆里,不可一日无此君,将一束光阴付了苦茶。联大的师生心胸疏朗,步履庄重,闲情雅致是对昆明生活的喜爱,也是心性乐观阔达的表现。
汪曾祺先生以淡雅隽永的笔墨描绘人间深情,他爱美食、思故乡、念家人,更在晚年“无事此静坐”。静,是一种气质。不是一昧地孤寂到底,空山绝隔,也不是装模作样,将空白填满大脑,白白地浪费时间。在现代浮躁流水的生活里,刻意追求心静成了煞风景的事。好静者,如汪曾祺先生,数十年如一日,晨起时静坐沙发里,一壶茶,一支烟,悠然独坐,静思往事。往事如在目底,漫流水而来。很多时候,思考不等于多愁伤感,而是在静中让自己沉淀下来,下笔时心闲气静,稳固如泰山,用一生在书写“静”,也告诉我们该多花一些时间了解自己,想一点事,读一点书,写一点文章。
许多文学家热爱创作的同时,也热爱美食。汪曾祺先生亦是如此,做菜讲究实践,多吃,多问,多看,多做。掌握咸淡火候并赋予想象,在烹饪中心神合一,多种感官融于一体,声色动人。“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人生也如做菜般潇洒自在。
汪曾祺先生师从沈从文,他写过关于沈先生的两篇文章:《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前者回忆沈先生讲课时谦抑有礼,余音未罄其意,将如何写好创作这门学问真实化、平意化。联大的学生窥其堂奥,才可见文学云坛上璀璨的精华。大致有如下几点:一、人物的对话就是普普通通说的话,尽量写得朴素,不要诗意,这样才真实。二、作者的心要紧贴着人物。什么时候作者的心“贴”不住人物,笔下就会浮、泛、飘、滑,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失去了诚意。汪曾祺先生怀念恩师,温情脉脉,浅显的文字道出深情的告白,每一个人的一生里都有值得感恩的导师,人生路漫长而不易,提挈和指点仿若走出迷蒙雾境,逍遥纵脱,豁然开朗。
汪曾淇先生以赤忱之心绘人间草木,一树一叶皆风景,一字一句是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