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驾宇（市直）

　　曹禺的话剧《雷雨》中周朴园和梅侍萍相认后，周朴园由衣内取出皮夹里的支票，签好，对梅侍萍说：很好，这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

　　如何看待这五千支票？这数目是大还是小？

　　可以从几个参照物来看。

　　首先是梅侍萍的工资。当时，梅侍萍在800里外的某学堂里当老妈，一个月的工钱是八块，那么一年收入是96块，5000元钱，相当于她超过50年的工资。而据《鲁迅日记》记载，1931年鲁迅买米每次都是买50磅（1磅=0.9072市斤），时价在5元7角到6元之间，一般在5元9角，就是说每磅1角1分8厘，合每斤1角3分左右，5000元钱，大约可买五万多斤大米。

　　其次是梅侍萍和鲁大海走出周公馆后，周朴园叫账房汇一笔钱到济南给梅侍萍，没想当天晚上，又见到梅侍萍，周朴园说：我老了，刚才我叫你走，我很后悔，我预备寄给你两万块钱。现在你既然来了，我想萍儿是个孝顺孩子，他会好好地侍奉你。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他会补上的——梅侍萍撕了支票，周朴园过意不去，这回准备给两万，相当于梅侍萍两百多年的工钱。

　　很显然，对于梅侍萍而言，五千元也好，两万元也罢，都仅仅是一个数字，一个天文数字，一个意味着至少是可确保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数字。

　　那么对于周朴园来说，这又是一笔多大的钱呢？

　　《雷雨》当中，鲁大海作为工人代表和周朴园进行交涉，交涉失败后，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放开我。我要说，你故意淹死了二千二百个小工，每一个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块钱！姓周的，你发的是绝子绝孙的昧心财！”算算这笔账，2200乘以300，直接就是66万出去了，一笔“生意”，就赚了66万元——当然，这是鲁大海的说法，很可能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但加上矿山以及其他资产，周朴园的身家至少应该超过一百万吧。如此，两万元就相当于自身身家的五十分之一；五千元则是自身身家的二百分之一。

　　总体看，周朴园虽然看似临时起意给梅侍萍开支票，一出手五千元，实际内心还是进行过仔细权衡的：这是一个对自己无关痛痒，对梅侍萍足够意思的数字。至于后来又追加到两万元，一大约是梅侍萍当场撕支票让他有触动，甚至是产生敬意；再就是两人分开后，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悔恨之心，忏悔之意不断放大；三就是在前两者基础上，要给梅一家足够保障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所以，最初的五千，只能说是彻头彻尾的交易，周朴园意图用五千元买断，断却所有恩怨情仇——咱们两讫了；后来的两万，则是包含了更多的旧日情怀——人，终究是人，即便是坏到极致的周朴园，也有内心柔软的那一面。

　　当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恶人一旦呈现了软弱，则意味着离毁灭也不远了——那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一个看似最有秩序的家庭，彻底走向了分崩离析，其实，一切，早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