钭华英（缙云）

　　最早在老县城街上走时，我尚不到十岁。当年父亲为了照顾年迈的奶奶，从金华调回了缙云工作，我们也都跟着父亲在老城上学。当时我们的家住在老缙中旁的教委宿舍二楼。宿舍楼就建在老缙中围墙外，那是一幢灰砖砌的三层建筑，东傍吏阴山，西北与老缙中教学区相邻，南面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家家门前都摆着个煤饼炉子，一到饭点，到处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我家窗下就是老缙中的小操场，操场边安放着单双杠，南面是5根长毛竹架的爬杆。闲暇时，我常常坐在窗边遥望着楼下缙中小操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最吸引我的是操场南侧的爬杆,每天作业完成后，我和楼里的小伙伴就溜到操场上玩耍。夕阳西下，我们在爬杆比赛中迎来万家灯火，那竹杆也渐渐变得油光发亮。爬杆旁的小平房是老缙中的活动室，也是我们的乐园，里面摆着那年代的稀罕物一台黑白电视机，锁在一个木匣子里，还有几排长木条凳，一吃完晚饭，我们几个小伙伴就蹲在门口眼巴巴的等门卫阿姨来开门，记得那时候看了几部非常红火的武侠电视连续剧《霍元甲》《射雕英雄传》，我们常常拿里面几位主人公相互间取绰号，童年的时光就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老城的街道是石板路，也是老县城最古老的街道，两旁街面是一层最高两层的店铺，街面店铺往里是居民的宅院，狭窄的巷子蜘蛛网般的分布在拥挤的居民建筑群间。老街也叫十字街，因两条纵横交错商业街而得名，街面上布店、糕饼店、副食店、书店、五金店等一应俱全，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街头不时响起挑担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喧哗热闹。横向胜利街东起东门李祠堂，西抵城隍山脚。沿着山脚的石阶而上有一座条石砌的图书馆，跷角的屋顶上盘着一条威武的腾龙，山腰上还建有一座城隍庙，历史悠久，常年香火旺盛。纵向复兴街，北面北门往南100米有个颇具规模的建筑群就是老政府，朝西的大门进去，院子里有个条石围栏的水池，里面有几尾红色的锦鲤在悠然地吐着泡泡，左右2幢四层高的条石房外加几幢两层楼结构的木楼，宁静中透着一份肃然。老政府周边挨着密密麻麻的民居，灰色的砖瓦与条石相间煞是好看。老城的房子很多都是用这种长约1米的条石而建，这些条石均取材于当地山上“岩宕”，条石屋在老城颇具规模，石城亦因此得名。而当年采石留下的“岩宕”，经过岁月的沉淀，如今已蜕化成一幅幅沉雄朴茂、妙趣横生的“墨宝”和“画卷”。成了摄影家和影视拍摄的宠儿，电视剧“天龙八部”虚竹的珍珑棋局就设在“古岩宕”中。那一处处隐秘世界，俨然成了艺术家们钟意的诗和远方。

　　老街里总是弥漫着美食的味道，印象最深的是胜利街老邮电局旁的东门饭店。小时候经常5:30起床，拎着小竹篮和热水瓶在木板门前排队买早点，那家的油条又大又香又脆，2分钱一碗豆浆和3分钱一根油条，4毛钱就能装上满满一篮，够一家人饱餐一顿。我常常舍不得吃完，留着半根中午加点猪油酱油就白开水泡油条汤下饭，回味无穷。饭店斜对面一条短巷的尽头是水门洞，这是一个没有门的老城门，穿过厚实的城墙迎面就是好溪，当年老城的好溪上有座很出名的桥——铁桥，距今已有200余年历史了。夏季的傍晚，周围的居民常常在这儿纳凉，老人小孩，欢声笑语，邻里坊间，谈笑风生。桥的南端是一个铁桥亭，拱形门洞，也是水南街入口，亭内热气腾腾，小摊上牛血汤混合着烧饼馄饨的香味不时飘荡在上空。水南街是个小商品集聚地，那儿的小百货物美价廉，人气旺盛。每逢集日，狭窄的街道便被赶集的人群涌得水泄不通。

　　老城的槐花街是个热闹的地方。缙云人自古爱唱戏听戏，自清中叶开始，昆曲、乱弹、徽戏、时调等社班陆续流入缙云，各种声腔和表演形式在缙云深厚的戏曲土壤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这条街上的剧院就成了当时文化中心。行走在弄堂巷口，不经意间就能听到悦耳怡人的腔调，伴随着铿锵鼓点回荡在空气中。每逢有戏班唱戏，戏院周边饮食摊位林立。戏院门前十字路口，常年摆着一个卖姜糖的小摊，木板凳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冬日里斜顶着一个黑毡帽，人称“老三壳”，一个担子两头的木格里躺着花花绿绿的各色糖果，糖果诱得过往的小伢儿挪不开脚，每逢边上学校放学，摊子旁就立马围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学生，叽叽喳喳小麻雀般，成为街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戏院斜对面的高坡上有一个大会堂，是建于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半圆形的拱门恢弘大气，正门上方镶嵌着一个硕大的五角星。六一儿童节时，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拿着平时省下的钢蹦买上票，而后沿着高高的石阶一路小跑窜进大会堂看电影。一晃40年过去了，如今老戏院早已不复存在，电影院也成了县级老年活动中心。老街亦早已物易人非，记忆中的老城，伴我长大，老去，犹如一张张躺在旧像册里的老照片，也在慢慢地褪色。行走在老城之中，不经意间老街小巷曾有的喧哗热闹的场面仿佛又鲜活地展现在眼前，街头巷尾霓虹灯亮，霓虹灯落，褪尽一切繁华，这里风韵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