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3版:桑榆

  外婆,今夜你还会想起高井弄吧?那条弯弯曲曲如迷宫般的弄堂,一直从民国延伸到新中国,直至1980年,84岁的您与世长辞。外婆在高井弄里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从婀娜多姿的少女到风韵犹存的少妇,直至白发苍苍的老妪。外婆演绎了一个女人与一条弄堂须臾不能分离的世间情感。

  外公也是如此。民国时代的外公是个靠个人奋斗终有所成的小业主。在丽水城里踩过人力车,做过小木匠,省吃俭用最后在高井弄买下一套宅院。面积还不小,有200多个平方。宅院是三进房,有葡萄架,有菜地,有池塘,完完全全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的丽水样板。

  在这里,民国某年,外公娶到了外婆。高井弄里吹吹打打,一抬花轿,一个新娘,一段人生翻开了新篇章。外公的人生奋斗毫无疑问是有价值的。高井弄见证了这个高大男人的奋斗历程。他勤奋耕耘,终有所成。

  几年之后,外公拥有了三个女儿,分别是我的大姨妈、我的二姨妈以及我母亲。高井弄里人丁兴旺,这个管姓人家有欢歌笑语,有童言无忌。尽管当时还没有我,但我仿佛可以想见,他们的快乐和忧伤是高井弄式的,直抒胸臆,充满小桥流水人家的味道。

  这是江南的味道。

  我见证高井弄的时光是1969年至1984年。1969年是我出生之年,1984年是我们举家迁离高井弄之年。15年的光阴,我用来体验、体察或者说体味高井弄的味道。它的温度,它的包容,它的调皮以及它的沧桑都让我流连忘返。

  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捉迷藏曾经躲过的地方是新四军驻丽水办事处;我和我的小伙伴玩过家家游戏的场所则是抗倭名将卢镗的故居;如果还要寻幽问古,高井弄南弄口的周家墙弄,它的古宅是晚清贡生周益谦之家。

  但那时的我轻轻松松地跑过了,只是为了一只貌似很容易抓到却老是抓不到的红蜻蜓。它飞飞舞舞,停停留留。这是我童年的红蜻蜓,无数次在梦里翩翩起舞。我不知道,它曾经无数次掠过高井弄的一个书香门第——民国时,周益谦的子女与孙辈从这里走出,先后有七人留学日本,并终有所成。但年少无知的我当时追逐的只是那只红蜻蜓。在我眼里,它就是全部。关于这个世界的快乐与希望,或者说是高井弄式的快乐与希望。

  事实上,我童年时代,高井弄的原住民多为工人和农民家庭。大家财富差不多,情感差不多,价值观差不多,隐私差不多,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隐私。人人门户洞开,家家人进人出。你烧什么菜,我做什么针线活,一望便知。倘若隔壁邻居夫妻吵架,则成了大家共同的隐私。为什么吵,怎么解决,人人出谋划策,直至功成。

  不妨这么说,那个年代的高井弄,婚丧嫁娶都是大事。对我来说,两件大事是难以忘却的。一是毛主席逝世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逝世不仅于我而言是大事,对高井弄所有人家来说都是大事。人人如丧考妣,个个悲痛欲绝。置黑纱,着素衣,真真是亲人去世的感觉。毛主席逝世那年我才7岁,本是懵懂无知,但看见大人们像天塌了一般,我也恐慌起来,不知所措。

  另一件大事是我外婆去世。1980年,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正在丽水师专附校读小学三年级,高井弄里有人跑来报信,我脚当即像软了一般,走不动路,感觉天塌了。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与外婆的感情很深。当我们举家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将外婆送上山,安葬在三岩寺后,那个夜晚,我仍固执地睡在外婆过世的床上。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感到了踏实,一如外婆从小带我入睡一般,一如年老的外婆坐在高井弄旁的石阶上,一声声呼唤:“卖糖客,担来军买买……”

  那时候,高井弄里经常有游走四方的小商贩挑着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如糖果之类的前来兜售。他们不喊,只是摇着叮当作响的铃铛走街串巷。这是高井弄的一道风景,外婆经常看走了神,不知不觉间老泪纵横。这时的外婆,她的大女儿为了爱情远嫁南京,据说是追随一个转业到南京工作的志愿军战士而去;二女儿嫁到了碧湖,此时也已儿女成群,只剩下小女儿也就是我妈跟她一起生活。外公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已病逝。外婆独自一人守寡,拉扯大三个女儿,和高井弄为伴,再也不能远离它半步。

  母亲和父亲的高井弄生活也是过得有滋有味的。他们成亲于文革时期,虽然生活清苦,但高井弄里还有自留地,怎么着也饿不死人。我记得放暑假时,父亲经常会从火柴厂弄来一些糊火柴盒的活,一天做四五个小时,一个暑假下来,不仅学费有着落了,还能挣一台收音机。边糊火柴盒边听收音机,不仅是我家的风景,也是高井弄很多工农子弟家的风景。

  如果放大这样的风景,从宋代高井弄发端时看起,高井弄人家的风景真是随着世易时移变化各有不同。有家事,有国事,家国天下事,恩怨交集,很难分得清的。一如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当时呼啸成群,当时青梅竹马,现在也都各自流落他乡,只能梦里再回高井弄。

  却是回不去了。现在的高井弄不知不觉间成了美食一条街,生意兴旺发达得紧。曾经清澈见底的大央沟早已被填埋了。红蜻蜓梦里梦外都不见踪影,因为没有了芳草萋萋,没有绿得喜人的葡萄架生长着,招摇着,生机勃勃地招蜂惹蝶。

  那天我和流泉兄同逛高井弄,正为回不去的时光暗自惆怅,流泉兄指一道被保护起来的高井弄遗迹说,“看,这就是原版的高井弄!”我抬头一看,还真是。在靠近中山街的出口处,有残垣断壁被层层围住,的确是我旧时玩耍时见到的模样。只是,它已经没有生命力了。高井弄人家如果缺了人间烟火气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它就怪异得紧。

  高井弄,就这样越走越遥远,和弄堂外的中山街隔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日新月异,一个墨守成规。而我那遥远的年少时光,承载了一个家族集体记忆的高井弄,最终也只能封存在岁月深处,不能轻易开启了。

  (市区 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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