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时代在桃源秘境度过。墨绿的山野,农耕的画卷,古木幽幽,鸟语啾啾,溪水潺潺。
农耕图里,犁、耙、耖、碌碡、篾簟,都是那么熟悉。到了秋天,有一种神农具奇隆重登场,见了这宝物,对老祖宗的智慧不服不行。
它外形酷似大象,叫风柜,也叫风车,四条腿粗壮,它由风箱、摇手、漏斗、流量开关、出风口、小滑滑梯等部件组成。农民把晾晒好的稻谷倒入风柜的漏斗,一手转动摇手带起叶片使风柜生风,一手把持开关控制好稻谷的流量,那些秕谷以及秸秆杂质,都乖乖地从出风口吹出,纷纷扬扬。饱满的稻谷,则顺着小滑滑梯进入箩筐。
曾经的农村,每年秋天都要交公余粮。交粮的日子,在粮管所屋檐下,风柜前,挤满了一筐筐稻谷。旁边的村民汗流侠背,扇着箬笠帽,排着队等待。有的是起大早、步行一二十里路用肩膀挑粮过来的。粮管所的同志说不合标准,或说下班了,农民就得把稻谷挑回去明天再来。
粮管所有位戴眼镜的同志,最蛮最憨,农民给他起了个诨名叫“蛮憨”。记得那年秋天,我考上了浙江省司法警察学校,按录取通知书,入学前需到粮管所缴稻谷换粮票。上午,我和爸爸挑着稻谷到粮管所,郁闷的是偏偏遇上“蛮憨”当班。“蛮憨”脸色很难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十点多了还来烦我,不让人家吃午饭啦!”吓得爸爸和我面面相觑,手脚发软。
“愣着干啥?还不把稻谷搬到风柜去扇?”他有点不耐烦了。粮管所的风柜高过我的眉,需踮起脚才能把几十斤稻谷托举装入漏斗,那是相当费力。“蛮憨”越凶我们越没得主张,我手脚忙乱地把稻谷倒进风柜的漏斗里,“唰”一声,稻谷全倾泻在地面上。崩溃!漏斗底的流量开关忘了关。
“手比脚还笨!”“蛮憨”又是一记闷棍。我和爸爸忍气吞声把散落在地上的稻谷用手拾起来,再装入风柜的漏斗,过扇。
好不容易把稻谷扇好。“蛮憨”随手撮了两三粒稻谷,用牙齿“咯嘣”一下,“不够干燥,再晒!”话音刚落,他就不知去向了。晒就晒,我们又把干燥的稻谷摊在水泥地上晒,等他吃饱午睡好,才过来把稻谷验收进仓。
江湖恩怨,波谲云诡。三年后,我成了一名看守所的民警。无巧不成书,那位让我和爸爸在风柜底下吃尽苦头的“蛮憨”,被押送到看守所,他犯罪了。收监时,“蛮憨”面对墙上挂着的手铐、脚镣和电警棍,手脚发抖,不再蛮,也不再憨。
一个晚上,监区值班哨兵报告“蛮憨”违反监规,不按时就寝还吵闹。接到报告,我腰别手铐,手持电警棍,大拇指把电警棍按钮一揿,那顶端跳动着蓝色光弧,声音吱吱作响,令人不寒而栗。我一脸严肃地出现在“蛮憨”面前时,他肯定在想:冤家路窄,这次“死定了”!
工作得讲程序,讲规矩。我把事情细细一查,发现“蛮憨”感冒发烧了。我不但没有训诫“蛮憨”,还叫来狱医,半夜三更给他治病退烧。
事后反思,我是一位人民警察,要心胸坦荡。想当年“蛮憨”掌控风柜耍威风是不对,而我手持诫具应该掌握正义,怎么能掺杂个人情绪、意气用事呢?我必须告诫自己,要遵纪守法,绝不能以权谋私。“蛮憨”犯了什么罪,由法律去惩处他就是了。
风柜、“蛮憨”、电警棍,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回忆起来还能激起青春的涟漪。回首向来萧瑟处,我从看守所调到派出所,再到交警大队,一路走来,作风建设永远在路上,天天要练“基本功”,新实践新形象不断推进,一路学习,一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