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惜春（景宁）

　　母亲的番薯地在距离县城二三公里的野外。这几天正值酷暑，回老家避暑的母亲却匆匆赶回县城，顶着烈日，给她的番薯翻藤、除草，说不能延误这个环节，否则番薯的藤蔓着地生根，影响产量。

　　那是一块位于一条机耕路旁的坡地，原先长着茂盛的茅草，茅草底下是乱石堆。只因开垦难度大，才轮到母亲来看上它。母亲费尽周折，一点一点砍去丛生的茅草，并将石块一块一块从下面给砌上来，砌到足够的高度，才将剩余的石块搬走，然后从四面八方收集泥土，一点一点往这块地搬运。可以想象这期间的母亲，应该就像蚂蚁一样起早贪黑地忙碌着。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日的努力，母亲终于完成了对这片石头堆的整改。自此，即使生活在县城，她也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番薯地。

　　母亲出生在上个世纪40年代末，作为长女的她一出生便被饥饿笼罩着。还不到十岁，她的父亲即我的外祖父就因为去深山里挖掘葛根粉给家人充饥而被山上滑落的石头敲死。外祖父离去，家里剩下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母亲说，那个时候她最恐惧的不是饥饿，而是担心她的母亲也会像父亲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于是，母亲一步不停地追随着外祖母，奔波在山野间，尽可能地从土里为家人刨食。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母亲便知道番薯易栽种且藤蔓和茎块都能食用，且寄望于它能让家人平安度日。

　　母亲嫁给我父亲后，面对的是另外一群嗷嗷待哺的嘴巴。但母亲有办法不让孩子们挨饿。她鼓励并带动父亲去山上垦荒，开垦出一块又一块的番薯地，让番薯养活并养壮她的孩子们。

　　那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已身怀六甲的母亲一大早就拿起扁担上山，她想在孩子出生前抢回地里的番薯叶和番薯。到了地里，笨重的身子已经不能下蹲，她就跪下来，一步一步往前移，割下一把又一把的番薯叶，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在不远处劳作的大伯看见了，说：这么拼命！还是要命吃得呀！母亲笑了笑，仍继续手中的活儿。跪久了，加上不停地劳作，母亲隐隐觉得肚子在疼。她只得歇下手中活，寻思着赶紧回家。于是，她艰难地站了起来，瞬间觉得肚子开始钻心地疼痛。她夹起几把番薯叶，咬着牙，往家的方向艰难地一步一步捱着走。到了家里，不出半个时辰，肚中的孩子便出世了。这个孩子便是我的大弟，看着瓜熟蒂落的孩子，母亲疲惫不堪的脸上漾开了笑容，犹如看到地里那一个个肥硕的番薯。

　　后来，父亲调到区中学任职。此时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全部在上学，单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很难顺利就学。母亲想养猪，可养猪需要猪饲料，母亲再次想到了种番薯。她就在学校周围的空地上开垦出一块又一块番薯地，依靠这些能够迅速长茎发叶的番薯，养了三四头猪。一年四季，忙碌的母亲奔波在猪圈和番薯地之间，似乎走路也在跑。

　　有了母亲这般的辛勤劳作和精打细算，就有了丰裕的猪食供应。有了丰裕的猪食，猪儿就长得很肥壮。猪儿肥壮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年上万元的学费就有了着落。那时候的母亲，即使最苦最累，但一看到那满眼碧绿的番薯，她的心里就盈满美美的喜悦。

　　等孩子们都就业了，母亲也跟随着来到了县城。本可安享晚年的她，仍然顽强地继续着她的习惯——栽种番薯。

　　此番情结，众人难免不解。

　　这，或许只有她的番薯地和番薯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