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龙泉）

　　一

　　爱一个人，到底在爱什么呢?

　　想必连着那日的好天气，路边新生的花瓣，越过他肩头的清澈的风，风尽头的春天的远山，一同爱了去。

　　所以一想到他，恍然便滑进整个自我创造的意境，一切翻涌而至，又惊又喜，势不可挡。

　　再想起来，其实不过是年轻着，他也年轻着，偶然对望了一眼 ——

　　目光像小小的翠鸟，栖在对方眉眼；又像一颗红豆，生了根，绿绿的水做的芽。总之那要命的一眼，简直不知是天上人间。

　　不得不低下去，四方柔情，早已没有了退路。

　　后来自然都旧了，他要开枪把那只翠鸟杀死，他要连根把那棵红豆拔掉，疼，很疼，疼得狠了，便走吧，不回头的。

　　总该没有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才看出真正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好孩子或坏孩子——所以又疼了他。

　　犯贱是十分的犯贱，可他不是别人，是他，是他呀 !

　　更何况仍旧爱着，到处都是翠鸟，到处都是红豆，在心底埋着。

　　还求什么呢?

　　上天已经，已经眷顾过了，才有了最初的那一眼。

　　余下的本都是一个人渡的劫。

　　二

　　每回去西湖，总免不了重温白素贞的爱情。《白蛇传》的版本众多，不论哪个，她皆温柔到凄然。

　　如今“温柔” 是一个被用滥了的词。

　　可我仍旧会为这个词里藏有的，低的，暗的，幽微的，细碎的，因为过于清醒而极惹人怜爱的那一点儿光，心下一动。

　　她说，风调雨顺之时，如何停得下来？

　　她说，小青妹且慢举龙泉宝剑，许郎啊你莫要怕细听我言。

　　她说，爱情，不是太我，便是太他，不是赔尽，便是全赢。

　　温柔的爱情，总也难得，轻易不肯示人的。

　　不能离得太远，少了两袖生香的风韵，分辨不出是温柔还是礼貌的疏离。

　　也不能离得太近，显出本性中的贪婪与欲念，必定会想要温柔之外的痴狂。

　　不近不远恰恰好时，近乎深爱又尚未靠拢，便是致命的温柔了。

　　柔中又带了刚，要用整整一座雷峰塔，来压这么一个女子恰恰好的温柔。

　　夕阳里头，湖水漫上来一波一波的潋滟，一切独自成诗成画，生怕惊动了谁，此中对望一眼，彼此皆心领神会——

　　来世间短暂一遇，见过这一场，结束，也就真的结束了。

　　全是命里的劫，躲也躲不过，急也急不得。不是赔尽，便是全赢。

　　所以不如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