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走了20年,但前些天我还梦见了他。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父亲生命最后时刻的样子,心里非常难过。
“我想通了,生死有命。”父亲患有癌症,在北京空军总医院住院放疗。在做了一次放疗后,病情很快恶化,不能进食,使用各种镇静剂,身上插满管子。他把我叫到床边,说:“我不想治了。这样治疗没任何意义,我也没有生活质量。我最终会皮包骨,不成人样,而你们所有人都会疲惫不堪……”
我听了非常难过,但我们必须面对。最后,我告诉医生,不再给父亲做无意义的治疗。于是医生拔掉了所有的管子。
父亲的去世让我认识到,面对处于癌症终末期的患者,现代医学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患者保持尊严,让他们走时尽量不那么痛苦。我们谈医学人文,其中一点就是要探讨现代医学对生命最终时刻的意义。在这里,我想说说我的接生医生、解放军总医院妇产科的奠基人叶惠方大夫带给我的生死启示。
2016年,我去看望叶大夫时,她声音洪亮,目光清澈,头脑清晰,一点儿不像百岁老人。她说:“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我到现在一直没吃药,身上没有扎针的眼,没有注射任何针剂。”叶大夫2017年去世,她的女儿告诉我,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逐渐减少了进食,去世当天的上午,院领导都去看她,说:“您不想住院,就在家里给您输液吧。”叶大夫仍拒绝:“我不占用公共医疗资源,活到这个岁数心满意足。”就这样,叶大夫安详地走了。
医学做不到让人永生不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生命走向终点。在医疗技术取得如此进步的今天,我们怎么面对死亡?我的岳父因脑溢血,在解放军总医院ICU监护病房住了16个月,唯一换来的好处,就是家人逐渐从内心承认了死亡这件事。对绝大多数处于疾病终末期的患者而言,最后一段时间的抢救没任何意义。我更不主张有些家庭通过卖房子来做无意义的抢救。对没有意义的抢救,我们要学会正视死亡,从内心去接受它。
(马未都 作家 6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