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旺峰

　　前几日不经意看到茶几上有女儿的一包糖果，如弹珠般大小，圆圆的、彩色的。记忆莫名被触动，不由让我想起一个陌生的人。

　　对于他的记忆，我已然模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更不知是哪里人，唯一记得的，他是一个货郎，当时应该50多岁，皮肤有点黑，还有一把乱糟糟的胡子。

　　那时候我读小学，有一天这个人突然就出现在我们村子里，挑着一个货担，然后在我家屋后的公路边兜售小物件。这样的货郎那时有很多，特别是鸡毛换糖的那种，后来才知道大多是义乌、永康一带的人，很受我们小孩子欢迎。那时候听到街口拨浪鼓一响，我们就会飞快从家里拿出一些准备好的旧塑料鞋等物品，然后换回一块麦芽糖，美滋滋舔上半天。货郎一般在村里转悠一下就走了，而这个货郎不一样，打从我们村里出现，就一直没走。他担子里的货物我大都没印象了，就是有一种圆圆的彩色糖果，没有塑料纸包裹，一分钱一颗，记忆中的味道还是甜的。

　　那时小店里的糖果一般论斤卖，大概也就一两元钱一斤，现在想来也不算贵，但当时对于我们小孩却是不可承受之重。但一两分钱，我们自信还能从家里头翻找出来。

　　这个货郎也很风趣，会给我们讲一些故事，以及他的一些见闻，所以在他的货担前，经常会聚上一群小孩。有时候，他会用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指捏出几颗糖果免费分给我们吃。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终于发现我翻箱倒柜的秘密。有一天她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说这个人不讲卫生，让我别去他那买糖果了。后来果然有好几次，我见他一个人的时候会用手抠脚趾，然后放鼻间闻一闻。

　　过了几年，我开始转到镇上读中学，而且随着年岁增长，对糖果也失去了儿时的兴趣。有时周末回家，偶尔还会见着他和他守着的货担。再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就没出现了，也许是走了，也许是我忘了。

　　清明前回家，我特意向母亲询问这个人的情况，母亲很惊讶，问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人来？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母亲想了好一会儿，说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我们里头一个村子的，也不知道名字，家里也没什么人，听说早年外出流浪了一阵子，也有说是出去讨饭了，还听人说以前也赚过几个钱，后来又被那些不正经的女人给骗了，再后来就那个样子了。

　　我问，那后来怎么样了？母亲说她也不知道。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将人的死亡分成三段式：第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即心跳停止；第二次是社会学上的死亡，即葬礼结束；第三次是“终极死亡”，即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

　　我不清楚，像货郎这般人应该归为哪一类？若说还有我记得他，但我不知道他是谁；若说没人想到他，但我明明又有些印象。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经常会出现，有些人匆匆而过，有些人可能会驻足聊上几句，因为没什么交集，或许是太平凡，往往被我们所忽略。这个世界大抵也如此，记忆和传颂的往往都是名人或者英雄，但有更多的人，一如鲁迅笔下的“闰土”，一辈子默默无闻，匆匆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如果不是迅哥儿的牵挂，这样的人或许从未被人记起，当然也可能会认为这样的人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所以世上的众生，能留下一点涟漪、翻起几朵浪花的，毕竟还是少数，几代过后，便也埋没了。但作为曾经一个真真切切的、鲜活的生命体，活过一遭，走了一遭，总有一些意义上的东西是值得尊重的。

　　这或许就是我们中国人的祭祀和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