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与古村
位于莲都区雅溪镇的库川古村,东毗缙云、西邻金华,村域内岗岭连绵,地理风貌并不以平坦而著称。一条蜿蜒的溪流把村庄划分出两部分,像极了一张算盘:流水如“横梁”,水上的桥像是算盘柱,错落分布的房屋则成了“珠子”。如此独特的布局,直白地告诉你,这片土地与其说被山水塑造,倒不如说,它本身就是山水的产物。
库川的历史,渗透在那些看似平凡的民居中。漫步在村庄里,不经意间便会与建于清代的上厅屋、桅杆坻、下新屋擦肩而过。数百年的光阴,在木梁与石墙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特别是朱氏宗祠,这座始建于元至正二年(1342)的家族祠堂,既是祭祀之地,也是稽勾古道的展示馆。它向人们诉说的不只是家族的兴衰变迁,还有那条曾经将这里与古代长安相连的通京官道。
若以现代区位经济视角观之,这片群山环绕的土地显然难以占据发展先机。但千年之前,并非如此。稽勾古道,这条连接丽水与金华的历史纽带,让这座小山村成为“鸡鸣两府三邑”的枢纽要冲。村域内保存较为完好的古道石阶,无声见证着往昔“日过千蹄”的商贸盛景。
据史籍记载,丽水于隋代初置处州郡,为建立处州与京都长安的联系,开辟了西北向的稽勾古道。古道全程130千米,以“望京门”(今市区丽阳门遗址处)为起点,经库头翻越稽勾岭至婺州(今金华市)。
史料中的“库头”,就是今日的库川村。作为古道中段的重要节点,库川距处州府和婺州府各一日行程,村中常设驿馆,以利官民商旅往来。
随着现代交通体系的重构,昔日的地理要冲逐渐落入区位边缘,但库川的古道与老屋,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意义。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历史依旧有它的重量,静静地等待着好奇的探访者,来聆听隋唐遗韵的悠长回响。
戏曲与板龙
库川村,是带着文艺范的。
这里曲艺氛围浓厚,当地人“拿起锄头会种地,走上舞台能唱戏”,每年村里的文艺演出是不容错过的盛事,村民们纷纷登台献艺,演绎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每个库川人都是听着曲、唱着戏长大的。”莲都区婺剧促进会会员朱美群,是库川村文化礼堂管理员。据她介绍,库川与戏曲的缘分,可追溯至清代嘉庆年间,当时村人朱南翰组建了婺剧唱班,沿着稽勾古道游演于丽水、金华、衢州等地,婺剧之声在这片土地上回荡了百余年。
因毗邻金华,稽勾古道沿线村落深受婺剧影响。在物资匮乏、鲜有娱乐的年代,婺剧为人们提供了宝贵的精神食粮。戏班成员既满足了沿途百姓的文化需求,也从中挣得了可观的收入。婺剧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成了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
这段历史作为古道文化遗存的重要内容,被精心保留,并以专题照片的形式展示于稽勾古道展示馆二楼的“古道婺剧”区块。馆内的墙面图文并茂,结合戏词唱本、戏服行头等立体展陈,让参观者仿佛穿越时空,亲身感受婺剧那激昂动人的文化力量。
而那座从展示馆中央延展而出的木构古戏台,正是历史的见证。戏台三面开敞,四角立柱,屋顶覆瓦,两侧各有一根撑柱辅助支稳台面;四周的低栏雕画几何图案,朴素而厚重,保留着岁月的痕迹。
凝望那空空如也的戏台,仿佛能听见锣鼓声与丝竹音交织成一曲曲婉转悠扬的旋律。水袖翻飞、身影跳跃,无数波澜壮阔、哀婉缠绵、忠孝节义的故事,仿佛从眼前一闪而过。
上世纪70年代末,村里重新组建了婺剧班。新的戏班吸纳了老中青三代村民,如今,婺剧爱好者们在节庆活动、文艺演出及乡村春晚等场合中一展风采,大家穿上戏服,化上妆容,传唱经典,守护着那份从祖辈传承下来的艺术精神。婺剧,随着稽勾古道的脉络,继续焕发新的生命力。
库川人不只会唱戏,还善舞龙。每年元宵节,村里举办的舞龙灯会便是当地文化活动的亮点之一,当地龙灯别具一格:通常以长条凳为骨架,手工制作的龙头需要三个人才能合力抬举,一条条板凳组成龙的身躯,长短可调,变化多端,灵活至极。千人共舞板龙的壮观场面,曾在中央电视台的《朝闻天下》栏目中亮相,令人惊叹。
库川的板龙,起源于东晋,盛行于唐代,于明初渐趋成熟,至清代达到鼎盛。历经千百年传承与创新,如今这项活动已演变为当地不可或缺的民间文化盛事。盛大的舞龙活动寄托着人们对风调雨顺、仓廪丰实的殷切期盼。
村晚与山珍
2024年12月7日,莲都区“四季村晚”之“冬晚”在库川村启幕。这场主题为“寻味千年,唐韵库川”的民间文化盛宴,把年味、年俗与非遗项目等不同元素巧妙融合在一起,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上千名游客。
村子像是被点燃了。红灯笼一排排挂起,年货市集沿着古道一字排开,一头是煮茶的炊烟,一头是叫卖的热闹,空气中夹着炒米糖、腊肉和新鲜剁辣椒的味道,混着泥土和松针的清香,不刺鼻,却足够浓烈。村民们几乎全部出动,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拿出看家本领演戏、舞龙、唱婺剧——谁说乡村只有沉默和劳作?在这里,文化和土地是并行的。
“这是全村最高兴的日子。”村党支部书记朱皆效说起这场“冬晚”,像是在讲述一件久违的喜事。对库川人而言,这不只是一次文化活动,更是一种复合型的尝试:把乡村过年的场景还原出来,让人们看见真实的中国年,同时也让藏在山间的非遗与农货,搭上通往城市的快车。
一个有趣的实验是,活动还加入了“带货村晚”新模式。在村里打造的“海川粮库”生态种养基地,200多位上海游客现场下单,腊肉、笋干、土鸡蛋……预订额突破了20万元。直播镜头扫过的是地道的年货,也是乡村努力连接城市消费端的一次精准出击。
其实,这样的事在库川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早在2024年初,村里就曾围绕“腊味”办过一场年货节,当时销售了30多万元的腊肉。今年的“古道家宴”上,最新制成的一批腊味成了“明星菜品”,围坐在长桌边的村民与游客品尝着“老底子”的年味,耳畔回响着婺剧唱腔,仿佛时间真的回到了沿古道巡演的年代。
文旅融合的风,吹进了家家户户的门。马头墙下,精致的民宿开张了,虽然招牌不大,却时常满房;青砖灰瓦间,农家乐的灶火烧得正旺,柴门轻掩,是煮酒煮茶也是煮生活。乡村被重新定义,但不是从城市视角出发的“改造”,而是从自身文化基因出发的“生长”。
文化开始变得具体了,也变得有经济价值了。朱皆效提起村里的“家底”时露出笑意:“2024年,我们村集体收入超过了50万元。”要知道,三年前,这个数字还只有5万元。
暮色四合,马头墙下的红灯笼与星光相映成趣。在古道尽头,炊烟升起,一如往昔;而另一头,城市的订单已经抵达,等待打包发出。库川村,这个隐于绿水青山间的小村落,正以一脉相承的文化和不断尝试的勇气,在时代洪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