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瓯江特刊

  今年5月的一天,松阳县城太平坊路的一幢房子里。

  福建籍租客曾广春正在低头发信息:小井,窗外的鹅掌楸开花了,形似碗状,造型别致,像极了郁金香。

  收件人叫井琼,是他的房东。

  不一会儿,手机提示音响了。

  “曾大哥,可以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吗?”这是井琼第一次知道,自家窗外的树名叫鹅掌楸。

  一

  井琼最近一次看望曾广春,是在医师节当天。

  出发前,得知他不喜欢喝奶制品,她特意把饮品换成了“六个核桃”。

  半年前,井琼邀请无处安身的他住到自己家。后来,在曾广春的坚持下,他的身份从“住客”变成了“租客”。再后来,他们成了“兄妹”。

  “见到”曾广春时,井琼已经在松阳县集中隔离医学观察点连续值守了6天。作为副组长,她负责隔离点100多名隔离人员的饮食、身体和心理状况,“每天至少工作15个小时”。

  井琼是听着军营故事长大的。

  爷爷是一名军医。长大后的她,如愿穿上白大褂,成为松阳县人民医院的一名医务工作者。后来,医院进行基干民兵编组,她第一时间报名。“一身迷彩服”,让她圆了另一个梦。

  今年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来势汹汹。

  她是党员、医务人员、民兵,“无论哪种身份,我都必须冲在一线。”

  有人说,那模样,真像一名“军医”,“有她爷爷当年的影子”。

  二

  今年是46岁的曾广春到松阳打工的第三年。

  老家位于福建上杭,一个与广东交界的小村子。因村里办厂污染了水源,村民纷纷离开。几经辗转,他在松阳工业园区落了脚,成为一名技术型工人。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无处安身”!

  1月23日,因工作需要,他途经温州返回松阳。不久,疫情爆发,租房到期,工厂停工。一时间,他陷入困境。

  万不得已之下,他决定踏上“囧途”:徒步走到丽水,再坐高铁回福建。2月2日一大早,他带着水、面包、苹果和雨衣,沿着省道一路行走。途中,他数次确认衣兜里那只被体温捂得暖烘烘的纱布口罩——这是他在高铁上唯一保护自己的方式。

  一路上,他不敢停也不敢睡,“生怕止步后就再也迈不动了”。

  冬日的夜,来得格外早。

  晚上6时许,天空黑得像泼了一层墨。走到松阳县裕溪卡口的他,被执勤工作人员拦下询问。按照当时规定,返丽人员必须接受隔离。于是,他被送至松阳县城集中隔离医学观察点进行隔离观察。

  3个小时后,躺在隔离房的床上,卸下浑身疲惫,他瞬间“瘫”了。

  三

  邀请曾广春去家里住时,井琼压根儿不认识他,“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2月6日下午,曾广春解除隔离(从1月24日起计算14天隔离期)。因疫情期管控严密,他无处可去,揣着焦虑,他在隔离点又住了一晚。

  当晚,他的困境在隔离点悄悄传开。

  次日一早,井琼找到了一筹莫展的曾广春:“走,到我家住!”

  她有幢房子位于县城太平坊。此前,亲戚住在这里的4楼,年前搬走后便空置着。和自己住的房子,相隔不到10分钟车程。

  随后,她打电话叮嘱同是医护人员的丈夫徐超平:铺好被褥,备好食物,“家里来客人了”。

  离开隔离点前,井琼送他上车,并留下一句承诺:“你安心住,多久都可以。”

  另一边,徐超平跺着脚,在寒风中等候着素未谋面的“客人”。

  因为戴着口罩,他们都没看清彼此的脸。可曾广春还是努力地观察着,“戴着眼镜很斯文,一看就是个好人。”他很笃定。

  井琼准备的这个房间并不大,约25平方米,却“热气腾腾”:桌上放着一箱未开封的方便面和糕点,柜子上有牛奶,开水瓶里装满热水,床上铺着电热毯……

  四

  迫不及待地,曾广春给1000公里外的家人报平安。

  “你走大运了!”电话那头,曾家姐姐抑制不住感动地说。

  他很清楚,自己抓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无处安身的绝望,在听到那句“走,到我家住”后,一扫而空。

  待在房间里,他时常琢磨着,该以怎样的方式表达谢意。

  送锦旗有点“老土”。

  “送花吧,再准备一封感谢信。”

  房间里有台老式打印机,是之前厂里淘汰下来的,功能正常。但他觉得,打印的字比不上手写的,“总缺点儿什么”。

  3月1日晚,就着暖黄色灯光,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男子,洋洋洒洒写下一行行肺腑之言……

  第二天一早,一身西服的曾广春精神十足。这身几年前买的行头,依然崭新如初,“只有在重要日子”,他才会穿上。

  带着鲜花和感谢信,他走进松阳县人民医院。

  五

  乍一眼,井琼并未认出他,直到一大束鲜花塞到自己手中。

  “那天的曾大哥,很精神。”她笑着说。那时的他们,还谈不上真正“见过面”,彼此都戴着口罩。

  他们还是很快认出了对方。

  井琼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改口称他“曾大哥”,似乎就是很自然的事儿。

  住进井家的第二天,是元宵节。井琼忙得像个陀螺,压根忘了这个团圆的节日。徐超平很细心,早早煮好了汤圆、香肠、酱牛肉和麦豆饭,送给他的“曾大哥”。

  “健康码”未启用前,徐超平隔三差五地给曾广春准备各种食物和生活用品。因小区实行封控管理,两人无法直接见面,徐超平只好把东西从隔离栏顶部递过去。

  一道隔离栏,一边细致入微,另一边满心谢意。

  六

  自3月复工复产后,曾广春早出晚归,忙得像个“陀螺”。作为技术型搬运工,他驾驶叉车,装卸各式布料,每捆足有300公斤。每天和他打交道的布料,超过1000吨,收入还不错。

  但他从没想过,要以“客人”的身份一直住下去。甚至在刚住进井家时,他就提出支付房租,却被井琼一家一口回绝。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4月。

  他再一次要求支付房租。

  “你们不收,我就搬走。”这一次,他倔得像个孩子。

  太平坊路,县城的繁华地段,租金并不低。

  拗不过他,井琼的母亲只好“象征性”收租,“一年4500元,含水电费”。

  曾广春这才安心住下。

  长远的打算是,等工作更稳定后,他想把妻子和孩子一起接过来。毕竟,松阳山好水好人更好,“适合一直生活下去”。

  日子再忙,终有一些事是他忘不了的——陷入困境时,井琼一家给了他最重要的东西:食物,口罩,还有温暖和希望。他一度觉得,“自己无以为报”。

  而井琼从来不这么认为。

  在他装满新鲜李子的篮子中,在他如兄长般叮嘱自己务必注意身体的信息里,在他说“我该怎么回报你”的话语时……井琼一次次感动地红了眼眶。

  如今的他们,是“兄妹”。

  此时,窗外的鹅掌楸,迎来果实成熟的季节。

2020-08-28 1 1 丽水日报 content_220612.html 1 3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