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勤劳的人，记忆中爷爷总是早出晚归，每天两头黑。早上天还没有亮就下地干活,中饭也很少回家吃，直到晩上天黑才回家。

　　爷爷是个俭朴的人，从不主动给自己添件衣服，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是，坐在窗前的小凳子上点着盏旱烟，一边吸着烟晒着太阳，一边同我们聊起那岳飞的故事。

　　爷爷是个有谋略却没有机会展现的人。在与他相处的日子里，他总是这样子告诫我：拳头硬不如笔头尖。拳头再硬打不过山，笔头好、有文化可以名扬天下，名标青史。这种认识对于一个乡村老农来说真要让人刮目相看了。

　　爷爷曾经当过兵，从他与我聊天中发现，他很有军事天分，或者说很懂博弈之道。他从未上过学,也不认识字。他的知识一半来源于民间唱鼓词、唱道情，一半来源于生活的观察和经验积累。他对农村顶牛之事，有深度研究心得，以致总结出许多经验。预测出哪头牛会赢会输,非常准确,其中极为精华的观点是：就是要把头放低，保护好眼睛，底盘低，两个角才具备很好的攻击角度。

　　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那是在部队里，一次打仗，有个方案是，大家爬上小山头和敌人对抗，这样可以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但爷爷看到那是个光秃秃的小山头，没有任何工事和掩体，就极力阻止……

　　斗牛，头要处低位，打仗要隐蔽，首先要善于保护好自己，伺机反攻，才能取胜。

　　这些经历，对他影响是极其深刻的，可以说慢慢成了他一种人生哲学。在村里，爷爷做事极为低调，诚恳，深得乡亲的尊敬。爷爷不善于言词，但当他每次与我谈及此事时，表情总是异常郑重、认真，仿佛在把一份重要的使命交给我们似的。

　　还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扰着爷爷，那便是岳飞与秦桧的恩怨故事了。因为爷爷不认识字，所以他没有办法考证岳飞与秦桧的经历。他所知道的只是说书人所讲的一些零星故事，如大战朱仙镇、十二道金牌召回、屈死风波亭等等。他始终为岳飞的忠诚感动和屈死鸣不平。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一个忠心报国的将军会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死时才39岁！他认为我是读书人，曾多次与我讨论，无奈那时年少，知道不多，也不能给他满意的解释。

　　爷爷还是一个慈爱的长者，他在家里也好，在村里也好，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晚年他有许多时间与牛在一起。牛是农村里的主要劳力：耕田、犁地、拉车等。爷爷一生敬重牛，干完农活，常常是饿着肚子，先去把牛喂饱了，才回家吃饭。有时是我们送饭给他吃，他还要先喂牛，他对牛的感情可见一斑。他也从牛那里学到了任劳任怨的品格。

　　爷爷还有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本事，以致他在乡村非常有名，那就是钓乌鳢。每年春夏季乌鳢孵子，会在河边做窝，爷爷能够一眼认出，这里面有无乌鳢以及大小与多少。然后利用歇工之际，用自己做的钓具去垂钓，几乎百发百中。有时一个窝里可以钓回两条，雌的和雄的都能钓到。那时吃着这些野生、鲜美乌鳢，仿佛认定爷爷就是一位常胜将军，别提有多崇拜。可这时爷爷总是眯着眼笑，看着我们吃，他自己象征性地吃点尾巴或喝点汤，把鱼肉留给我们。

　　爷爷本事可多了，还有件绝活，就是夹老鼠。那年头，农村里老鼠肆虐盛行，被列为四害之首，夹老鼠几乎成了爷爷每晩的一个常规动作。先把老鼠夹用烧纸烤过，祛除腥味，然后放上诱饵，拉上弹簧，放在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这里许多夹子，有些上了弹簧，有些不上，真真假假。爷爷说老鼠精得很，要与它斗智斗勇。几乎每天早上都可以夹住许多，有些大的，还可以烧着吃，听说是大补之品，可以治小儿夜尿。

　　爷爷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人，认为牛是人类的好伙伴，勤勤恳恳为人类服务，就应该好好善待，他一生从不吃牛肉。而像乌鳢与老鼠之类，破坏农业，糟蹋粮食，不利池塘养鱼，就要坚决消灭，甚至烹饪当美食。我不清楚爷爷是否听过岳飞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诗句。爷爷是把军事谋略都用在这除四害上了。

　　在农闲的晚上，村里会请一些人来唱鼓词、唱道情活动。这个是爷爷最喜欢的事，尤其是《珍珠塔》这段故事非常喜欢。对故事人物方卿人穷志不穷，爱憎分明，很同情；对表姐深明大义，情深意重，很赞赏；对姑妈欺贫爱富，六亲不认，非常痛恨。爷爷经常引用这些来教育我们做人的道理。对于姑妈讽刺方卿赶考一段唱词都能背诵：“方卿若能中状元，六月滚水会结冰，米糠搓成万丈绳，落坛咸菜会抽青，小狗出角变麒麟。”这些绝话、狠话，也深深刺伤了爷爷，教育了他。他一人孤身来到丽水，处境也是很艰难的，也尝尽人间冷暖，所以也悟出道理：凡事都要靠自己努力，人穷志不穷，才能做成大事。

　　月光下，仿佛又见到爷爷光着膀子坐在天井里，抽着旱烟，揺着蒲扇，一个男孩用小手耐心地给爷爷背上搔痒痒，爷爷那样安心惬意，一会儿吐着烟圈，一会儿又哼唱着方卿高中状元后乔装打扮戏弄姑妈的那段道情：“渔鼓夹板轻轻扬，御史府里我要戏戏姑娘。古来事情真稀奇，人往高来水往低，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门前系着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窗台挂着破草鞋，亲生骨肉也当陌生人……”

　　岁月如梭，爷爷已百岁诞辰，缅怀爷爷，一切仿佛依稀昨日。爷爷一生平凡度过，没有看过电脑，没有用过手机，也没有坐过小汽车，但他勤劳、俭朴、爱憎分明的性格一直影响着我。

　　（市区 兰祝飚 5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