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市直)
狭路
好大一场风,说来即来,继而大雨。雨是阵雨,噼里啪啦下一阵,随即消停。
八月的太阳,再次悬于头顶,其时,我正好途经。
高井弄狭长的路面。戴笠帽的瓜农,卖命地叫卖沙地瓜。买豆腐的老妇人挨家挨户,串门。水,顺着他们的背脊,一滴一滴往下滴……
他们每经过一个地方,水就在地上淤积成一汪,一丝一丝,闪着光亮。分不清这水,是雨水?还是汗水?
但我,记住了这不断扩张的霎那间的光芒。
在丽水的八月,一条逼仄的狭路上,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认识论
从一朵芍药开始,从一块封冻石、一所老房子的一扇雕花窗开始……我认识的这个世界,有太多陌生。我的世界观有太多肤浅和疏漏。
如今,年过半百,我必须重新开始,并试图通过这些重新审视一架活着的躯体,以及生长在这架躯体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道疤痕,每一缕白发中暗藏的隐秘和躁动。
与身边的事与物相处太久,我几乎忽略了其间的光,就像我从来不将这世界与生命维系在一起。事实上,当它们的光折射到我的身上,生命才拥有如此多的河流、峰峦、雷鸣、闪电……才会在大风浪后,用钢铁般的意志和爱,拦截随时引发的泥石流。
重新认识不是回头,是惘然中的惊觉。一次呐喊和一次亲昵。
从一粒尘埃开始,一滴水最终融入一整个大海的波涛。大海的心跳,即一个中年人沉沦之际,紧紧抓住一根缆绳不放的心跳。
傍晚
窗外,挖掘机的铁牙,正紧咬西边渐渐下沉的落日。一大片废墟上,无数小黄帽穿梭,“叮当、叮当”杂乱的锤击声,仿佛生闷气的傍晚的小情绪,一滴一滴渗开来。
夕光中,我将读了一半的书,搁在书桌上。似乎早已料定这般光景,即将湮灭的那些旧的房屋、沟渠、电线杆,此刻一一聚拢,拥绕在我的身边,对应我的恍惚。
而我认准了自己也是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它们都是我梳理过的文字,有许多暗合与机缘。
有时候,面对事物的犹疑,我会在一笔一划中找寻最适合的表达,切割,粉碎,再次地靠近……
如果不说消逝,这个挖掘机张开铁牙的傍晚,总还是有一些旧物是存在的。
我凭借这些,瓦解,或重建,在未完成中趋向最后的抵达。
在阳台上
从阳台看出去,夜雾中的灯光,一些是静止的,一些是移动的。
穿过香蜜园小区,是330国道。国道上,车灯闪烁,各怀心事,而远方仍在远方,勾勒更多的抵达。
这些年,悬崖的人生,离我越来越近。俗世崎岖,目光却变得短浅,甚至有些妄自菲薄。即便挪开遍布羁旅的石头,放下石头般沉重的恩怨与交集,我照样挣不脱旅程中的这一根细小的绳子。
倘若狠下心,不再回头,是否能牵住命运,让一种静谧替代更深的静谧。
或许,动与静之间,选择遗忘便是灯盏。从不奢求照亮,但每一次暗夜沉浸,总会让我想起,天终究是要亮的,生活也不可能是静止的。
立秋
整个下午,我一直在忙碌,只有壁墙上悬着的老式空调,一丝一丝输送着寒气。
似乎秋天还远,夏蝉和一大群蜻蜓,仍有回旋的余地。
我不说秋天很久了,并不意味秋日不来。人至中年,太多的陡峭和奇崛。中年一样会腆着个大肚子,将一束白茫茫霜花摆到我们眼前。
沧桑,或成熟。中年都是向下的,这显然对应季节变迁,和人生的走向,而我自被赋予生命那一刻,就被赋予同样的礼物。从青葱到蓬勃,再到渐渐烧上眉毛的积重与衰老,草木勾勒风的厚度。漂来漂去,水做的年华,浑然不觉的尘烟和命数。
因而相信:“隐藏在阴凉的林中,就有一种声音,在新割的草地周围的树篱上,飘荡……”,因而忙碌,无心无肺,不打探正在到来的无尽的秋色。
整个下午都在搬运文字,没有一个字被老式空调吹凉,也没有一个人像石头一样,坐在那条通往更深处的不可知的河床上,独自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