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诗人中的一些名家,往往能在一首精巧的小诗中,创造出新颖的意境,开拓出崭新的艺术天地。晚唐诗人杜牧就是这样的名家,《山行》就是这样的艺术杰作。
《山行》的原诗是:
远上寒山石径斜(xia),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诗作大意是:在一个深秋的季节,我乘着马车来到深山里,只见远处的高山上,一条石砌小路沿着陡峭的山势,纡曲盘旋,一直向上延伸。顺着石砌小路直往上看,见到在白云漂浮缭绕、变幻无穷的地方,隐隐约约地露出几户人家的竹篱茅舍。当即停下马车,因为我特别喜爱玩赏傍晚时枫树林所呈现出来的一派景象:受过霜打的枫叶,再经夕阳涂染,真像一簇簇火红的花球,喷吐出娇艳的颜色,那色彩比起春季里二月开的红花还要鲜艳夺目。
诗作首句,写诗人在途中所见的山景。“远”字,写山之深,路之绵长。“上”字,写山之高,且富有动态。“远上”两字,意思含浑,笼括山岭所占的空间位置,给人以深远而高大之感,也交代诗人游山的行踪。“寒山”,与第四句之“霜”字相呼应,既点明了季节时令,也暗示秋山沉滞幽暗的色泽;有经霜之苍松翠柏,给人以寒意。“斜”字,写石径的盘曲,依山而辟路,由路而见山。“斜”字与“上”字相呼应,由路的纡曲,我们可以想见远山的高峻。全句既勾勒深山的形体,更点染寒山的色彩。
次句,承上句“远”字说,写未上山时所见的山景:山顶上的人家与空中的白云。“生”字,绘出白云升腾,变幻无穷,在山顶飘浮缭绕,又有滋生不息之生机,显现了自然界的动态美,极富画意。“人家”两字点染入诗,颇有诗意,并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人家”还与前句“石径”相呼应,使前后的景物有机地组合在一个画面里,极有情致,给人以实在亲切之感,此句以“横云断岭”的手法,写出远山绚丽幽渺的自然风光,并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对于绝句的章法,元代的杨载曾说过:
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而第四句发之。……大抵起承二句固难,然不过平直叙起为佳,次句从容承之为是。(《诗法家数》)
《山行》的起句“平直”,次句承接“从容”,正符合绝句章法“起”与“承”的要求。而起、承两句在全诗中,只能是作为后两句写枫林红叶的背景,仅起着陪衬和烘托的作用。
对于绝句后两句要求,杨载还说:
多以第三句为主,而以第四句发之……至于宛转变化,功夫全在第三句。若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出处同上)。
元代杨仲弘亦说:
绝句以第三句为主,而以第四句发之,盛唐多与此合。”(《唐音》)
《山行》后两句,写上山后所见之山景。第三句才是诗的主句,为诗的中心所在。它别开境界,转换出新内容,别开境界:述说诗人停下车的原因——远山、白云的景色虽美,而傍晚的枫林红叶更惹人喜爱,使人流连忘返。“坐”字,作“因为”“为了”解,属说明原因之词。“晚”字,交代出行的时间与赏玩之流连,亦指深秋晚景,夕晖落照——临近黄昏,夕阳返照,晚霞与枫林互辉映,又有寒山相衬托,枫叶十分绚烂夺目。诗人留恋秋山红叶,观赏景色直到天晚,仍舍不得离去。
末句,顺着第三句而来,具体描绘枫林红叶之美,用以补足第三句,说明诗人特别喜爱枫林的缘由。“于”字为介词,作“比”“过”解,表示比较。“红”字为点睛之笔,于浓郁中现出清新之美。“二月花”,在诗人眼里虽然嫣红姹紫、娇嫩鲜丽,但经霜之后枫叶,在夕阳余晖的照映下,叶叶流丹,层林尽染。在色泽上,它比春花更红,更鲜艳,更明丽,更浓烈。枫叶不需要春天的物候,也没有与“二月花”争艳斗奇,却在秋天自呈绚烂芳姿。这特点白居易已先看到:“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和杜录事题红叶》)但他没有再予以开拓与深化。而在杜牧看来:经受了风吹雨打、抗寒斗霜之后,枫叶更增添磅礴的气势和热烈的氛围,比“二月花”更坚强、更富有生命力。这句诗不仅构思新奇,写得生动精美,新颖别致,而且还蕴涵有深刻寓意和人生哲理。因而,它成为杜牧诗中的警句和名句。
“自古逢秋悲寂寥”。自战国楚人宋玉开始,古代文人经常渲染秋天树木摇落、萧瑟冷清的气氛,“悲秋”伤怀几乎成为一种文学传统。杜牧《山行》诗,既没有悲秋气氛,也没有李商隐所咏叹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游原》)的消极颓唐、没落伤感的情调,而是展现出一片蓬蓬勃勃的生机。诗作给人以健康乐观、明朗俊爽的感受,颇能鼓舞人们积极向上。诗作虽只短短的四句,却是绘出一幅精巧优美的山林秋景画图,赋写一曲动人心弦的枫林红叶的赞歌。
关于绝句的格调,清代沈德潜有云:
七言绝句,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为主。只眼前景,口头语,而后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说诗晬语》卷上)
《山行》在艺术上正是如此。它写的是眼前景物,用的是口头语,通俗而浅近,朗朗上口,又能入耳,而不用生涩的语言,特别深曲的句法,更不随便使用典故。因为绝句不同于律诗,语言生涩、句法深曲、典故滥用在绝句中是回避的。绝句是讲“藏”的,诗的含义和诗人的感情要包孕在里面,并且要韵味深长,给人一唱三叹之感。《山行》一诗,“含吐不露”,感情内蓄,并给人以丰富的联想和无穷的回味:想见诗人飘逸豪爽的气质;想到培养自己具有红枫一样的性格,做枫树一样的人……上述这些固然是《山行》绝句的特色,然而更为重要的还在于诗人有新的发现,开拓了新的境界,提高了大自然的美感。
正因为《山行》即兴写景,咏物言志,格调高朗俊拔,情感清兴幽致,却毫无衰飒暗淡的色调;构图简洁,色彩明快,笔致爽净,语言流畅,诗情与画意相生发,在艺术上亦臻于完美,所以千百年来一直脍炙人口,为文人学士所激赏。
(市区 赵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