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国永(市直)
有两只手在摆弄着尘世间的秩序,一只是无形的时间,另一只是隐约可见的空间。形形色色的人被神秘的机缘遥控着,穿行在虚、实之物构建的丛林里。无数次短暂的愉悦并没有把人们引向舒缓、丰饶而自足的乐土,反而在一次次对比后的反差里,悄悄加固了拘囿着身体里那片荒野的围墙。
面对这一窘境,面对尘世间宿命般的束缚,流泉承认,“终其一生,繁华只是背景”,他选择了“往小里去,往更小里去……”
流泉的这种超越了经验的经验真的可靠吗?
首先,流泉的体验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他的诗歌里,有他众多的化身,他赋予他们血肉和敏捷的感觉和认知。有时,他就是那个“住在罐子里的人”,冷静地从罐子外部审视里面的自己,并指挥着他的化身去认定,当“肉体消弭,我就可以鲜艳得像开在经卷上的花。”有时,他化身为一头恍惚的豹子,在疲于奔命的奔跑中不断趋近于隐匿于人性之中的光芒——“他消耗着仅存在体内的不为人知的快乐气息。”他不善于教诲,也不善于大张旗鼓地撒播善的“狗粮”,他更愿意成为那个“拾星光的人”,去原谅这悲伤的尘世。这就是诗人流泉的信仰。
面对浩渺的时间长河,流泉有时在河岸上与之并肩慢慢行走,有时索性跳进激流里,任由时间的力量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前行。时间让他变得隐忍、冷静。春天为他送来“缄默的石头”,让他看见自己“正缓缓蛰入楼群间狭窄的夹缝中”,让他相信所谓的新生,不过是“建立在朽木之躯上的沉沦与风化”。时间也挤压出他本性里裹在冷色调下的温煦。他感觉到“每根白发里都燃烧着一团看不见的火”。他从时间中汲取积极的能量,来涵养低调的理想与豁达和渴望的从容与自由。秋天,暮色下沉,“采苋菜的人,头顶鎏金的王冠,去了南山。”人生难免陡峭和奇崛,但这“笼罩一大捆旧电线的疆域”终会展现出“大病初愈后的辽阔”。即使到了难耐的冬天,诗歌支撑着他,让他以游子身份,沿着瓯江的“尖叫,返回源头。”
流泉所经过的那些特定的空间具备与时间相似的铸造功能,略有不同的或许是审视的角度。没人能真正摆脱时间的牵连,退身时间之外,全方位打量时间的锻造过程,而空间有时却不得不让步于人的主观能动性。流泉对空间的抒写多出自在外部进行的审视,这促成了他这类诗歌具备了更悦人的客观、冷静、质朴、深刻的品质。
在“恒州码头”的外部,流泉目睹了落日的悲壮和“突然收住狂野的风暴”的大海之后,“顿生恻隐之心”;抽身于“打铁铺”,他感觉到脸上的疤痕被火焰抹去,从重生的铁中,他认清了自己——“我的决绝,孕生于尘世的苦难”;“和平里”的鸽子曾“停在起了锈花的枪管上”,而今,“和平里的整个春天,都被鸽子们占领了”……
在时空的交汇处,流泉不动声色地看着、想着、写着……他内心深沉、坚实的信仰也在不知不觉间把他推上“通神之路”。这为他凭借诗歌实现人生的穿越和抵达铺设了台阶和踏板。
堆积在尘世间的实物和虚物原本是中性的,它们总会以一种特定的初始形态出现在流泉的诗歌里,经过他的打磨,这些暗淡的物最终发着光,与尘世间的荒凉形成对峙。
流泉擅长于把一些乖戾之物高高举起,然后又轻轻放下,就像一个功底深厚的歌手,既能把声音拔到云端,又能营造出摄人的宁静。这也正符合他自己的诗写认知和追求——我“倾心于一块石头的内在燃烧”。而一块石头“造就的信仰,不仅是光,还是改变。”
一枚普通的“戒指”能让一只手闪光,也能让母亲的白发闪光;接过老父亲传递来的锈蚀的老式门锁时,他在父亲沟壑纵横的纹路中,看见了一道光;他为爱供奉的日月,就像“火,在冰面上舞蹈”……
这都是流泉超越了经验的提炼,这一提炼的过程和结果“让尘世之物闪着光”;让他顺着自己诗歌的引导,“穿过尘世的噪音与尖叫,带着人性善的光芒,抵达深远的沉默。”
面对尘世的荒凉,诗写者应该像流泉那样,既“听从命运的安排”,也甘愿在寻求突围时,成为“一个身披光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