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9版:桑榆学堂

  唐代大诗人王维,中年时曾经写有《送缙云苗太守》一诗,收在《王右丞集》卷之四。清雍正版《处州府志》卷十九、《全唐诗》卷一百二十五也收录此诗。

  对这一诗题,在今人看来颇为费解:“太守”,本为战国时对郡守的尊称。西汉景帝时,直接改郡守为太守,太守就成为一郡行政的最高长官。之后,历代相沿不改。而“缙云”,自唐万历岁登封元年(696)置县至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作为古代行政区划建置之县制,按例不应有太守,而仅设县令、县尹、县丞。但历史上行政区划的建置,并非固定而一成不变。特别是南朝以来,设州渐多,郡境日缩,州与郡实际的区别已不大:“境土屡分,或一郡一县割成四五……千回百改”(《宋书·州郡志》)。隋初,实行的是州、县制,改郡为州,州刺史即代郡守之职;隋炀帝时,又改州为郡,推行郡、县制。唐朝沿袭郡、县制,仅唐天宝元年(742)到至德三年(758),又一度改州为郡,那时的栝州就成了缙云郡。此后,太守已非正式官名,仅作刺史的别称而已。王维的送别诗写于天宝到至德年间(742—758),才有“缙云太守”的特殊称谓。诗题的“缙云”,自然是指缙云郡,而非郡之属县——缙云县;而“太守”,只是剌史的别称而已。

  “苗太守”,据《元丰九域志》:即苗奉倩,名朋,唐潞州(今山西长治)壶关人。苗姓源出自芈姓。春秋时,楚若敖之孙伯棼因反叛而以罪诛,其子“贲皇奔晋,蕃其子孙,熊轼(指代显宦)留潞,后多达人。” 熊轼子孙食邑于苗(今河南济源西),其后裔就以邑地为姓氏。战国时,晋被瓜分后,苗人先属于魏,后再归附于韩。其中一支向北过积关,迁徙到潞州。这就是史书所称的“熊轼留潞”。魏晋南北朝,上党地区的苗姓遂成为高门大姓。延至隋、唐,苗姓已成为高门望族,族里“多达人”——名人贤士与高官政要。盛唐时期的苗奉倩,是苗善物长子。苗善物曾任婺州东阳县尉、鄢陵县丞和泗州司属;年高致仕,在家设馆垂训子侄二十多人。苗奉倩前期仕途通达:唐玄宗开元二十年(732),任滑州匡城(今属河南)县令。“天宝七年(748),为缙云郡太守。”(《全唐诗人名考证》)天宝十载(751),转任宣城(今属安徽)太守。

  苗奉倩在缙云郡的任职,清光绪版《处州府志》卷十三《职官上》有载:

  开元 李 邕 张守珪 苗奉倩 韦 坚 大历 裴士淹 王 缙

  据《旧唐书》:李邕曾两度在栝州任职,第一次是开元五年(717)至六年十一月任栝州司马;第二次于开元二十三年(735)至二十六任栝州刺史。张守珪是开元二十七年(739)至二十八年任栝州刺史。看来府志将李、张划入“开元”年间,是正确的。而韦坚的任职,《旧唐书》卷九:[天宝五年(746)]“春正月癸酉,刑部尚书韦坚贬栝州太守。”把韦坚排在苗奉倩之后任太守,显然是错误的。事情应该是韦坚任栝州太守在前,两年后(748)再由苗奉倩接任;他们两人都是天宝期间在栝州任职,将两人都列入“开元”年间栝州郡守,更是错误。

  苗奉倩任栝州太守的时间,史书和方志均无具体记载。今人已考证出:天宝十二年(753)刺史为赵自勤,由考补。赵之前,有无别人任职不得而知。看来苗奉倩在栝州任职也就只有三五年时间。

  苗奉倩在缙云郡任太守的宦绩,史书和方志直接的记载阙如。只有方志的“山川”记事上,略有涉及:

  仙都山 去县东二十三里,古名缙云山。高六百余丈,周回三百里。按道书言:大荒内洞天三十六,此第二十九也,名玄都祈福洞天,轩辕驾火龙上升之处。《图经》云:天宝七年(748)六月八日,有彩云起于李溪源,覆绕兹山独峰之顶。云中仙乐响亮,鸾鹤飞舞。俄闻山呼万岁者九,诸山皆应,自辛至亥乃息。刺史苗奉倩上其事于朝,敕改今名。周回三百里,禁樵采捕猎。于山侧建黄帝祠宇,岁度道士七人,以奉香火。出《仙都志》。(明成化《处州府志》卷第七)

  仙都山古称缙云山,相传为黄帝轩辕氏南迁的第一个聚居地;春秋战国时叫三天子都;东晋以降,华夏文化重心南移,士大夫崇尚玄学与老庄,道教中心从四川东移和北方南迁。成帝年间(326—334),于苍龙峡口建起“缙云堂”,遂成为我国南方的神居奥宅,道教活动的一个中心。谢灵运《游名山志·东阳郡:缙云山》有载:“凡此诸山多龙须草,以为攀龙而坠,化为此草。又有孤石,从地特起,高三百丈,以临水,绵连数千峰,或如莲花,或似羊角之状。”已将黄帝传说与浙东的缙云山奇景揉合。而缙云山的更名,则在盛唐。天宝七年(748),时任缙云郡太守苗奉倩尽忠职守,及时地把缙云山独峰顶上突现的彩云缭绕、鸾鹤飞舞、仙乐迂回的瑰丽而神奇的天象,“上其事于朝”。唐玄宗读了奏章,悉知其事,认为是祥瑞吉庆之兆,因而惊叹不已,并大加赞誉:“缙云山,真乃仙人会萃之都也。”又乘兴挥毫,御书“仙都”两字。还下旨:将缙云山更名为仙都山,敕建“黄帝祠宇”,度道士以奉香火;周回三百里,严禁樵采捕猎。

  太守苗奉倩遵旨行事,其意义非凡:山名敕改,使原先“千仞孤石”与“绵连千峰”的缙云山,提升为独峰与仙都山。自此,独峰与仙都山名声大振,响誉海内,并引来大量骚人墨客和达官权要,留下无数诗篇美文和画卷墨宝,积淀起深厚的历史文化。后来,“孤石”与仙都山都成为海内的名景胜迹;推动了缙云堂的改扩建,并敕改为“黄帝祠宇”,乾元(758—760)缙云县令李阳冰以篆书为“黄帝祠宇”题碑;还度道士以奉香火,让人文始祖轩辕黄帝的祭拜,由原先的传说与民间零星供奉祭扫的层面,上升到我国南方道、州、县等地方官员开始在缙云仙都祭祀黄帝,正式奠定祀祭轩辕氏“北陵南祠”的格局。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朝廷下诏敕改“黄帝祠宇”为玉虚宫,遂成为道教活动与祭祀活动黄帝的共同场所,使上古的黄帝肇迹之处——缙云墟的三天子都,中古的缙云堂、黄帝祠宇,以及宋代敕改的玉虚宫的悠久华夏文化根脉,得到赓续传承。玉虚宫虽于北宋末为战火烧毁,南宋道士与知州再集资重建。其后是宫宇屡毁屡建,而当今的“黄帝祠宇”,是缙云县政府1994年报经国务院建设部批准,于1998年10月落成,成为每年重阳和清明隆重举行政府公祭与民间祀祭的场所。当今,黄帝文化已成为海内华夏民族和海外华侨血脉相联的纽带,中华民族精神的强大支柱;仙都山还成为瓯江山水诗路的策源地,浙东、浙南唐诗之路文化带的交汇地,为处州历史文化积累丰厚的遗产。“周回三百里,禁樵采捕猎”,则开始以朝廷禁令,最有力地保护仙都山生态自然环境,给后代留下一个峰险洞幽、石奇岩怪、山环水绕的神奇秀丽的国家5A级风景区。

  《送缙云苗太守》,不是一首五言律诗,它没受格律诗对仗与平仄的约束,以及章法结构上起承转合的限制。它是一首五言古体诗,除对句必须押韵,其余字平仄不拘。写法上比较自由,往往就事一顺写下去。该诗的写作时间,应系在天宝八年(749),为苗奉倩任栝州刺史的第二年。大概是苗奉倩进京述职返括之前,王维写给同乡、好友的一首送别诗:

  手疏谢明主,腰章为长吏。方从会稽邸,更发汝南骑。按节下松阳,清江响饶吹。露冕见三吴,方知百城贵。

  诗作先叙写苗太守亲笔写成奏疏,上书给圣明的皇帝,感激唐玄宗封他为栝州太守,得到高官厚禄,在主理一郡之内事务;次述苗的离京:刚刚从郡守朝觐皇上的官邸离开,随即就将乘坐天子所特赐的车骑奔回任所,一路上沐浴浩荡的皇恩;再次则描写到达任所的情景:你按辔随行得节将回到括州,清澈的瓯江之畔器乐声响彻云霄;末尾渲染刺史的尊贵:巡视辖境部属时,除去车驾上的幨帏,显露冠服于浙东地域,展示服饰尊容德貌于吏民。诗作虽没有正面描写苗奉倩的治括业绩,但从其展现的思想格调与精神风貌,可以想象他深受家族良好教育、感染昂扬奋进时代精神、感激帝王的恩宠有加,定会是治绩不凡。

  全诗格调爽朗明快,语言清新流畅;使用典故与地名虽多,但形象飞动;诗风雄浑,思想乐观,情绪奔放,格调激扬。诗中富有“盛唐气象”——蓬勃向上的朝气,昂扬奋进的精神,全没有衰飒的景象与感伤的情调,它到底是出于生活在“开天盛世”的“大家”之手。

  (市直 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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