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县鹤城镇瓯江南边,原有一个小村,因地处河水之南,原名河南,后改称水南,今属瓯南街道。水南因村边有座古朴典雅的栖霞寺而闻名于世;村边坑底山上,有传说叶法善与葛仙翁对弈的“棋盘坛”的胜迹;村口原有清嘉庆廿三年(1818)敕建的叶圣飞百岁坊;寺前的青山庵,还有宋景献太子亲笔题额。这些人文胜迹,积淀有丰富的历史文化蕴涵,与自然山水秀丽风光相融,水南村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曾引来大批游客与信徒。
关于栖霞寺的兴建与沿革,清光绪版的《青田县志·寺观》有载:
栖霞寺 县南二里,旧名“披云”。唐天宝(742—755)初建,宋咸淳(1256—1275)改名。
寺院因位于披云山下,始名披云寺。自中唐建寺至今,已有1250多年历史,真可称为千古名刹。到宋末咸淳年间,因寺院上空彩霞满天,久久栖跱,不忍离去,十分壮观美艳,就更名为栖霞寺。开初,栖霞寺的规模并不大。后来,随着游客和信徒的增多,寺院规模也不断扩大,占地面积竟达数千平方米,房屋就有几十间。原先曾有沙门、台门、大雄宝殿、土地殿(又名“白衣丞相殿”,后改建学校)、观音殿、魁星阁等建筑;大雄宝殿鸱尾重檐,梁柱盈抱,前有藻井回廊相衬,颇为富丽堂皇。当年,寺里晨钟暮鼓,梵呗嘹亮,香火连绵,烛烟缭绕,好不热闹。经历了岁月沧桑与战火兵燹,原先的建筑多已圮废。到清朝初期,尚存仪门、客厅、官厅、内房、观音殿、白衣丞相殿等,面积尚有500平方米。岁序更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当今的栖霞寺,既没有山门,又没有围墙,无遮无拦,和周遭民居融成一片。寺院现仅存二进白衣丞相殿、观音殿和放生池。白衣丞相殿修建于清光绪二十年(1894)。观音殿面宽五间,四周有回廊,呈正方形。明间上施藻井,次间明伏。观音殿修建于清康熙年间,面宽三间,重檐歇山顶。殿内,尚存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铸造的铜钟一口,是件珍贵的文物。栖霞寺一带的自然山水与人文胜迹,仍然为文人墨客和游客行人流连忘返:
禅室栖霞景色幽,好山好水已兼收。白云迷径钟声出,红日临窗塔影留。(清·王铭澜《游栖霞寺》,选自《王氏宗谱》)
20世纪40年代初,温一中部分师生为躲避日寇曾在寺内求学近两年之久。80年代初,笔者曾踏访栖霞寺时,已是殿堂朽腐,满目苍凉。后来,寺院经过多次修缮才成今日面貌。
在栖霞寺前的左侧,则留有一座瓦石坚造的“莺花亭”。亭中,立有一块高大的词碑,高172厘米,宽85厘米,配有厚15厘米的青石座垫。碑的阳面正中,以篆书镌刻着“宋秦淮海先生留宿处”九个大字;左右侧镌刻有后人步秦观《千秋岁》词原韵的和词四首。碑的阴面右首,以行书镌刻着秦观中调名作《千秋岁》词全文,字体饱满潇洒,清新秀丽;左首,以行书镌刻秦观裔孙观荣、耀奎、国钧三人的《重立石碑序》;两侧,镌刻有五、七言诗和步韵词六首,书体多种。栖霞寺因有纪念秦观的莺花亭与《千秋岁》词碑而一直闻名遐迩。
故亭和碑已于1984年7月被列为青田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5年9月还规定寺院一带为保护区和建设控制区。
秦观与青田的交集,缘于“坐党籍”。《宋史》卷四百四十四,秦观本传有载:
绍圣初,坐(元祐)党籍,出通判杭州。以御史刘拯论其增损《(神宗)实录》,[道]贬监处州酒税。
绍圣元年(1094)三月,秦观被新党佞人斥逐出京(开封),外贬杭州通判。“道贬处州”,秦观尚未到达杭州,在半路上又被再贬为监处州酒税。夏秋之交,他才到达处州管库。在以后监征茶、盐、酒税的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曾多次去青田执行公务。
秦观早年就“通晓佛书”,并常和佛子往来与唱和;贬官处州后,他更是:
市区收罢鱼豚税,来与弥陀共一龛。
此身分付一蒲团……偶为老僧煎茗粥……(《处州水南庵》)
到青田监税,秦观从陆路比过舒桥,与昙法师交集最多。明崇祯《处州府志》云:“昙法师,本瑞安人,居青田县之慈仁院(在县城西北舒桥一带,唐大中年间兴建),出入禅机,尤善吟咏。每一月或半月不火食,人异之。秦少游谪处州时,与昙相与最笃。后去,与昙留别诗。”秦观谪处州管库三年里,与昙法师,情谊颇深。在公务之余,他经常与之往来,畅怀喝酒,赠诗消愁。清光绪版《青田县志》就载有《留别昙法师》诗。
水南村一带风光秀丽,又是古刹栖霞寺所在,秦观来青田栖霞寺并留宿,这是常事。清朝光绪版《青田县志》则有明确记载,文人墨客诗中亦每每提及“偶来古寺借栖霞”,所以,词碑阳面所镌刻的九个大字,记的应是实事实录。
《千秋岁》词,反映秦观羁旅处州的沦落生活,寄寓着作者华年不再、希望无存的无限身世悲慨。结句“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是词人对时局与人生濒于绝望的最真实、最深沉、最悲惋、最凄厉之呼喊。《千秋岁》词既不是“纪游之词”,又非“怀人之篇”,而是平生身世与国运的羁旅寄慨之作。它反映秦观生活前期向后期的思想转折、词风转变之关键性作品,因而也是秦观最有代表性的名篇,当年师友唱和之作就有八人九次之夥,故在中国文学史、中国词史中都选中这一篇。
关于《千秋岁》词的创作地点,众说纷纭:处州说、青田说、郴州说、衡阳说、藤州说等,似乎莫衷一是。明代的《一统志》、清代的《浙江通志》和青田县旧志都众口一词,称《千秋岁》词为“秦观栖霞寺词”。而实际并非如此。清光绪十九年(1893),秦观裔孙观荣、耀奎、国钧三人一同来栖霞寺踏访先祖遗迹,见先前刻石早已泯灭不存。直到光绪二十一年(1895),秦观裔孙才重新将《千秋岁》词刻石于寺门。次年,青田知县将词碑移至寺后右侧,仿处州南园也造起莺花亭。新恤竖立的词碑和新造的莺花亭,离宋代词坛巨擘秦观去世已近八百年。其间朝代废兴,人事湮没,口传之秦观栖霞寺所题词虽或有所据,但未必是考信与实录,更多是“名人效应”的攀附。
在新竖立词碑阴面左首镌刻的《重立石碑序》中,却有这么一段重要文字:
考青田邑志于“栖霞寺”下,载始祖淮海公词一阕,相传公监处郡酒税时,曾至寺中留宿,题此词而去。后经寺僧镌置壁石,即今《淮海集》中所载《千秋岁》词是也。然考族祖大音(秦瀛)先生所辑《年谱》、今之《名胜志》之题词,实在府治南园。厥后,范石湖爱其“花影”“莺声”之句,即其地建莺花亭可证。或当时寺僧乞公手书,即录此词付之;或寺僧爱公词,由南园录而镌之于石,均未可知。
碑序明确指出:秦观题词于栖霞寺中,只是“相传”而已;而题词于处州府治南园,则早在宋代范成大就有“秦少游‘水边沙外’之词,盖在括苍监征时所作嫡”之论断;更有秦瀛所辑的《淮海公年谱》、清朝的《名胜志》和《浙江通志》可证:
先生在处州,……游府治南园,作《千秋岁》词。后范成大爱其“花影”“莺声”之句,即其地建“莺花亭”。(秦瀛《重编淮海先生年谱节要》)
南园《名胜志》:郡城小栝(苍)山与万象山相连,势甚高敞,唐时南园在其间。园内有莲城堂、莺花亭。(《浙江通志》卷五十一《古迹》)
而“镌之于石”在栖霞寺,要么是“当时寺僧乞公手书,即录此词付之”;要么由于“寺僧爱公词,由南园录而镌之”。
从碑序可知,早在清朝建亭竖碑之时,人们就已清楚地知道:《千秋岁》词不是秦观在青田栖霞寺创作。但是,秦观裔孙和当地民众还是要再次建亭和重立词碑,这反映秦观后代与青田人民对“一代奇才”秦观遭遇的深切同情,敬重其立身行事,仰慕其词作杰出的艺术成就。
绍圣三年,秦观“以不职罢”,还被“削秩”。在“既官满,与昙别,留绝句以遗之”(明成化《处州府志》卷第五):
缘尽山城且北归,此生相见定难期。保持异日莲花上,重说如今结社时。(《留别昙法师》)
诗作流露出秦观对前途与人生的绝望,竟把“相见”寄托在“异日”来世。昙法师在别后十分怀念秦观,曾在舒桥为他建祠,名为“秦学士祠”。“异时,院僧以名贤故迹,因绘像立祠于院。嘉泰间(1201—1204),郡守胡澄访其遗像,遂取以往,刊石郡斋。”(同前)惜古祠年久失修,几乎不留遗迹。
偶来古寺借栖霞,竹径松坛花满蹊。水畔罢琴看野鹤,云房下榻听天鸡。月回翠槛烟光淡,山映禅关树色低。(明·吴志章《栖霞寺》,清康熙《处州府志》)
十里烟光抱寺回,黄昏林影带莓苔。云依野鸟巢边宿,月上山僧塔顶来。(清·端木国瑚《栖霞寺》,清光绪版《处州府志》卷之九)
两诗着重叙写水南村与栖霞寺一带风光无限,抒发世事沧桑的感慨,而国瑚诗更流露有后人对“风流词客”秦观的真心仰慕与深切怀念。
(市直 赵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