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问西(庆元)
把女人比作花,喻体多为圣洁的睡莲、纯净的百合抑或淡雅的丁香。可是偏有这样一种女人,她们是盛开在夜色中的罂粟:邪魅、佻挞、诡异、阴冷。海飞长篇小说《江南役》中的灯盏,就是这样一朵恶之花。
灯盏长相美艳、智慧超群,连作者都忍不住由衷感慨“这个瞬息万变的女人,虽然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却的确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娇媚与风情。”所谓娇媚与风情,李渔形容得极好——“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可抵过六七分。”
更何况灯盏的姿色不止三四分,书中有直接的描写——“灯盏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你要是只看她的眼睛,就绝对看不出她的内心。”十分姿色加上十足媚态,简直天生尤物。灯盏的媚态,表现为“主动展示身体”与“主动示弱”。灯盏主动展示身体并非单纯的自我物化,而是自主表演身体,直至掌控男女之间的情欲互动。主动示弱,则是在男人面前主动显示自己柔弱化、女性化的一面,扮演乖巧模样,惹人生怜。
蛇蝎美人灯盏可以在多个身份之间自由切换:她一会儿是倭国深潜于杭州城的心狠手辣的间谍灯盏,一会儿是昆腔戏班子里娇娇俏俏的鲤鱼,一会儿是西湖画舫船上凄凄惨惨的杨梅,一会儿是南屏山上疯疯癫癫的傻姑……当她是灯盏的时候,透过小说中江南火器局总领赵世真的眼睛,我们看到她“异常年青,像一盆蓬勃的水仙”;当她是鲤鱼的时候,透过山雀的眼睛,我们看到她 “像一条全身光滑的鱼,渐渐向自己游了过来”;当她是杨梅的时候,透过土拔枪的枪眼,我们看到她“站在雨中,身影楚楚动人”;当她是傻姑的时候,透过赵刻心的眼睛,我们看到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顶上却插了一朵行将枯萎的野菊花”。
在模式化的谍战小说写作中,女性角色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受害者,她柔弱、娇小,如果不出意外,往往表现为男性的附庸;一种是加害者,她有能力和智慧去完成一桩桩精巧的谋杀,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充满享受。但是,这两种角色却没有一个能够逃脱“情”字的困扰,我们总能够发现其背后的情感逻辑。所以即使是加害者,即使杀了许多人,我们还是会认可她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架欲望机器。
然而,在海飞的笔下,这种模式逐渐被打破。在《江南役》中,灯盏俨然成了美貌、智慧与邪恶的化身,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任意玩弄人心,甚至决定别人的生死。她完全摆脱了“情”的束缚,可以为完成破竹令计划随时随地和任何男人翻云覆雨。她有着坚强的意志、变幻的身份、无情的手段,这些特质像坚硬的铠甲紧紧包裹着她。我们甚至可以说灯盏很“强大”,她身上有一种勃发的力量感以及异样的魅力。事实上,正义力量与邪恶力量的区别本就不在能力,而在品格。同时,邪恶力量越是强大,越能体现正义力量的伟大,越能凸显《江南役》主题的深刻。在海飞写意的万历年间江湖风云背后,单纯美好、纯真无邪的乖乖女在合上书卷之后便略显平淡,出彩的反而是这朵兴风作浪、令人不寒而栗的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