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罗妮卡死了,波兰的薇罗妮卡死了。死在了舞台上。唱到最后一个高音,她全身失去支撑,倒下了。在通往歌剧殿堂的道路上,在追求音乐理想的征途上。
法国的薇罗妮卡仍活着。仿佛从一团棉花的包裹中走出来,柔软顿时变作坚硬,曾经腾空的脚落在地面,踩下去,是一片一片密布的荆棘。锋利尖锐的刺深深扎入脚板,痛感传遍全身。心头更有一把匕首刺入,看不见的伤口,疼到窒息、麻木,短暂失去知觉。这疼痛该是一种警示,冥冥中告诉她,一定是有什么人,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
不像手里少了某样具体的东西,只是手掌瞬间失去了触感。这疼痛本来就无影无形,它夺走的也是无影无形的东西。如果肉体之外,真的还有什么在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我想,那一定就是灵魂了吧。
长久以来,都以为自己形单影只地活着。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某个或喧哗或僻静的角落里,也许有另一个自己在跟你同时生活着。行走,呼吸,欢喜,忧伤,我们并不孤单。
法国的薇罗妮卡是幸运的,她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在世界的另一端,还有另一个自己,曾经那么鲜活地存在过。她们就如从一棵植株上生发出来的两朵花,同根同源,互相观望,又共生共长。现在,一个败谢了灭失了,另一个怎能不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所以,当法国的薇罗妮卡在看到自己无意中拍下的波兰薇罗妮卡的照片时,忍不住放声痛哭。多年以来积淤的困惑、苦楚、抑郁、纠结,顷刻间一并发泄释放。
茫茫人海,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她们两人曾经那么近距离地获得一次相遇的机会,却终究还是擦肩而过。在空阔纷繁的世界里,想要发现并找到另一个自己,并非易事,不知不觉中,我们就丧失了和另一个自己对话的可能。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被外物所奴役,心灵的呼唤早就被湮没在这尘世的喧嚣和嘈杂之中。
法国的薇罗妮卡重新陷入一种孤独。无依无靠,孑然一身,耳畔回荡的只有灵魂的咏叹,生命的哀歌。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之所以要拍这部《薇罗妮卡的双重生活》(又译为《两生花》),也许就是为了告诫我们,在追求丰盛的物质生活的同时,也别忘了去关照自己的灵魂。越是在五色目盲的时代,越是要多倾听来自心灵的召唤。
上帝在创造肉身的同时,也赐予了我们灵魂。这是一个枝头并蒂开出的两朵花,各向两端生长,又相互映衬,连接一体。通过对方,它们可以看到自己,辨识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并不孤立,不是单一地活着。然而一朵凋零,另一朵就会独自寂寞,像被遗弃的孤儿,茫然无助。心空了,就再也装不下什么。你看不见自己,也找不到自己,一朵花的另一端,已然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遂昌 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