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茂青(青田)
奶奶在我的心中挥不去、抹不掉。
童年的我大多跟着奶奶睡。冬天,她会为我用篾火笼烤暖被窝,替我盖好被子;夏天,她会坐在天井里给我讲“星星逃难”的故事,我睡着时会给我摇扇子、拍蚊子,使我安然进入梦乡。
我跟奶奶睡在轩间里,房间虽小可光线好,通风好,睡得舒适。不用说,奶奶对我特亲,过年时都会给我压岁钱(几个铜板),有时爸爸打我她护着我。奶奶是我们家的内当家,爷爷的贤内助,伯母和妈妈都很尊敬她。爷爷是从国外回来,家境比较好,奶奶会经常给大家改善伙食——买只猪腿(那时算是奢侈了)。那时要饭的比较多,每次有乞讨者上门,奶奶都会用碗盛给他们番薯干或米,如遇吃饭时,就盛一碗满满的番薯饭让他们吃。奶奶就是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洪口村有个凉亭,两头是大道,圆洞外面是一排栏杆,有坐板,可供路人歇息,供奉着土地爷,虽是凉亭,香火旺盛,过年时村人都会摆上猪头“分岁”,神龛是石头砌的用泥填平,并用砺灰铺平,可摆祭品。每年夏天奶奶都会摆上一个大缸罇满满的茶水,旁边放上两只碗,供行人在凉亭歇息时饮用,缸罇是她摆的,茶水是她每天早晨早早起来烧好提到凉亭的,年年如此,从未间断过,过路人走路热得满头大汗,在栏杆上一坐,喝碗茶水,再经凉风一吹,顿时热散汗干,暑气全消。因此,过路人都盛赞奶奶是大好人。
奶奶的手很巧,是织布高手,家里有一台木织布机,每年苎麻收成时,奶奶拍麻梳丝、纺细线、织麻布,都是一手完成,还把织好的麻布分给那些讨饭的孩子。因此到我们家乞讨的人特别多,一传十,十传百,就此传开了:洪口村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真好!
村里的人有事请奶奶帮忙,奶奶能帮的都会尽力而为。
奶奶身材魁梧,虽然裹了足,可做事轻快,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上世纪30年代爷爷外国回来,置了一些田地,也盖了新屋,在乡里小有名气。那时的苛捐杂税也特多,每次捐款,爷爷都被排在名单的第一类——最高档。一天,乡公所事务员带了一个自己队员和两个乡丁背着步枪来家向爷爷讨捐款,爷爷说:“今天没有,过几天借借看再交。”可他们不肯,就要今天交,不交就把人带走,爷爷便说:“那你就带去吧!”他们真的用预先准备好的棕绳把爷爷绑起来。爸爸在后山干农活,家里只剩伯母、妈妈和奶奶,还有我四岁的小弟弟。奶奶正在轩间外的凳子上边晒太阳边梳理头发,见到这架式,就跟那些人理论。直到我爸爸回来,事务员才替我爷爷解了绳索,灰溜溜地走了。我真佩服奶奶的勇气——不畏权势!
奶奶在87岁时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而我不在她身边,不能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而是四个月后才知道,这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奶奶走了几十个年头了,现在我的岁数已超过当年去世的奶奶。想起这些事,好像自己还是孩子,好像奶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