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莲都)
我也是过过苦日子的。
老屋挺大,占地有小半亩,摇摇欲坠的黄泥墙围起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常年放两口大水缸,奶奶每天很早就会从水井里挑水注满,家里一天的用水都靠它。夏天,丽水骄阳似火,晒上一天,傍晚的时候就能直接舀水冲澡。
老屋后面是一个小土包,上面种着一片竹子。古人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片竹林为老屋增添了不少雅致,我们家的鸡在竹林里觅食的时候都叫得特别自由快乐!自由的鸡们下蛋也自由,害得奶奶每天找鸡下的蛋都费老鼻子劲了。有好多年还出现这样的状况:某一只母鸡无缘无故失踪,奶奶以为被贼偷走或是被狐狸、黄鼠狼叼走了,可是过了个把月,那母鸡既然带着一群小鸡叽叽叫着回家来,让人惊喜不已。
老屋前有荷塘后有竹林,独门独院,环境真是没话说,除了我们家羊时不时会到卧室里啃我的蚊帐外,真的很适合养小孩。那会儿又没有机动车,也没有可疑的外乡人,就是小动物有点多。
蚊子那就不说了,反正它们好像只追着我咬。夏天在堂屋吃饭,我每天都会吃着吃着大喊“哄门”,也就是畲语有蚊子的意思。奶奶就会马上拿着杀虫剂在我座位下面喷一圈,妈妈再拿花露水给我身上抹一抹,然后大家继续吃饭。但由于堂屋没有门,完全是对着院子敞开的,防蚊工作实在是漏洞太大,我这身嫩肉上的蚊子疙瘩也只好磨磨蹭蹭长满一整个夏天。
蚊虫来了,蛤蟆也来了。院子和堂屋常有巴掌大的黄癞蛤蟆蹲着逮虫吃。这蛤蟆还不怕人,行动慢悠悠的,土坷垃一样的颜色和墙一模一样。
虫子被蛤蟆吃,食物链才刚开始,下一环就是蛇。我会说几米长的菜花蛇爬上房梁逮老鼠,一不留神掉下来落在防尘的塑料膜上哗哗响,你在下面的床上睡着被吵醒就能清晰地看见蛇在塑料膜里扭来扭去这点小事吗?这算啥!起码菜花蛇还是无毒的,只会让我爹兴奋地嗷嗷叫,并上前捉了吃掉。危险的是毒蛇!
一日傍晚,大家吃着饭正在堂屋聊天,突然听见滋滋声。我妈问,谁在撕纸玩儿?结果一回头,一条银环蛇正跟在一只黄蛤蟆身后,那奇怪的撕纸声正是蛇麟和地面的摩擦声!但是身为畲族女人的我妈能害怕?她只是淡定地抬起腿,把脚搁在椅子上。那蛇也没在我妈面前开杀戒,反身滋滋地钻进了墙洞里。
还有开春的时候,刚出洞还好几条缠成一团在路上晒太阳的小青蛇,为抓老鼠误打误撞钻进空酒瓶子被抓的小眼镜蛇,最惨的是在竹林里和鸡群狭路相逢结果被鸡群吃得只剩一张皮的大眼镜蛇,太多了。我就是在这样危机与美食并存的老屋长大的,并养出了一身彪悍的女汉子气概——实在是见怪不怪了,大学里只要有寝室出现壁虎,全是我来抓。
但是我也是有少女心的。老屋的柴房离卧室稍远,我小时候精力旺盛从来不睡午觉,于是柴房就成了我的午间休息室。奶奶在房梁上系了个秋千,我每天就像公主一样坐在上面,并喊我表哥使劲推。秋千扬起,我的裙子也随风摇摆,哎呀那真实美妙的时光。可是,我和表哥在爷爷的不知用了多少年油光发亮的竹床上又叫又跳,然后竹床塌了,暴怒的爷爷喊着“败家子啊!”冲过来,我俩赶紧溜去奶奶身边窝着求保护。
嗯,总的来说还是熊孩子。总的来说老屋还是快乐的。虽然家里小动物太多,虽然老屋冬天太冷夏天太热,虽然条件差到连自来水都用不上,但是对于我而言,老屋永远是充满温馨回忆的地方,即便后来老屋实在是危房住不了人只能拆了重建,但是我的梦里,我的心里,那窗外竹影,月下虫鸣,老屋依旧。